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槲寄生下(2 / 2)


  卫桓隐隐感觉苏不豫对献祭一事有所隐瞒,但他知道这些事说出口需要时间,他也愿意等。

  “我……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在无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我死后发生的事。”他顿了顿,“没关系,等你愿意告诉我了,你再说。”他抬眼望向苏不豫那双灰绿色的眼,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笑,“七年前我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就这么死掉,把你丢下了,好在还有机会,以后我也会一直在。”

  苏不豫看着他脸上的笑,也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嗯。”

  他很清楚,卫桓是不会这样对云永昼笑的。面对其他任何人,卫桓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保护者,为每一个人付出牺牲,在所不辞,他总是企图把自己的羽翼庇佑到任何一个他希望保护的对象,永远悲悯,永远的英雄主义。

  只有在面对云永昼的时候,他才真正卸下重担,变得像个孩子。

  身为旁观者的苏不豫,对于他的区别对待永远清醒,但却无能为力。

  卫桓没有食欲,吃了一点粥就说困了想睡觉,于是侧躺着装睡,他听见苏不豫小声说自己突然有点公事要出去一趟,等他回来,但他假装自己还睡着,没有回话。他也听见累坏了的景云和扬灵终于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绕到病床的这一头,两个家伙趴在那儿看他,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即便闭上眼睛,羲和之瞳也可以看到面前发生的景象。

  他们俩小声道几乎是用唇语在交流,像两个小傻子似的盯着自己。

  “原来阿恒就是九凤啊……”景云推了推眼镜,“难怪他每次说到九凤都……”

  “什么阿恒,这是桓桓哥哥。”扬灵敲了一下景云的脑门,“你也得叫哥哥才行,他比你大好多呢。”

  “我知道,我一下子改不了口嘛……”景云瘪了瘪嘴,“你之前还一直叫他笨蛋人类笨蛋人类呢。”

  扬灵一下子就直起身,虽然动作很夸张可声音还是很小。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桓桓哥哥啊!再说了我这个是爱称!爱称你懂不懂。”

  卫桓差一点憋不住笑出来。

  俩活宝。

  到了上课的时候,俩小家伙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卫桓睁开眼,想看看他的眼睛,可他没有太多力气,瞟了一眼手腕,于是运灵变出一面镜子。

  他的身体的确带不动这妖力,光是变出镜子都让他觉得十分费力,胸口有种滞缓的钝痛。镜子的颜色偏金,看不明显,卫桓拿着转了个身,面对夕阳。

  果然,羲和之瞳觉醒之后,眼睛的颜色就变的不一样了,左眼瞳色很深,大约还是人类眼珠的黑色,右眼却很通透。

  变成琥珀色了吗?

  镜面消失,卫桓不自觉抬起手,拂上自己的右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喜欢的云永昼的眼睛,有一天竟然会变成他的。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卫桓说不出缘由。他一旦去思考云永昼这样做的立场,问题就变得清晰又复杂。复杂的是他还是有些不确信,感觉一切都来得没有原因,像一场从不预约的阵雨。清晰的是,大概没有人为平白无故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一部分。

  但云永昼这么做了。

  所以……

  戒指忽然发出光亮。卫桓从思绪中抽离,原以为会是他,确认后才发现是扬昇。

  “你醒了?”接通后扬昇先开口,“打开视频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

  卫桓照做了,他揉了揉眼睛,“你现在在哪儿呢,剩下的抓住了吗?”

  “移交给政府了,早知道我就不叫那些学生了,刚解散,让他们回学校。我准备去一趟你家。”扬昇的背后的确是北极天柜的街道,卫桓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地方。

  “去我家干什么?参观啊。”卫桓叹口气,整个人都要缩到被子里。

  “我想着,之前怎么说都有一个九凤结界,那些找茬的人也进不去。”扬昇说着飞了起来,“现在九凤结界破了,我怕有人跑去你家闹事。我准备弄个新结界,可能赶不上你爸弄的,好歹撑一段时间。”

  “劳您费心。”卫桓心里没什么想法,“毁就毁了,反正以后也没有人住了。我去那儿也是难受,以后估计也去不了几次了。”

  “别啊。怎么说地都是你们家的,也是你祖宗拼下来的,那么大一块地呢,快赶上四分之一的扶摇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大不了等你以后好了,推了重建。”扬昇越说越离谱,“对了,你昏厥之后我去检查了一下你们祖墓,好奇怪。”

  听见这个,卫桓又把脑袋露出来点,“怎么了?”

  “我看到你的立碑了。”

  立碑?

  “你们家的传统难不成是人还没死就先立碑?你的尸体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有坟墓啊。”

  卫桓也有些疑惑,“我死后,有葬礼吗?”

  扬昇叹口气,“没有。”他反复拿捏着措辞,眼神也避开,“你……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你走之后没有人能开得了九凤结界。不豫整理了一下你在学校的遗物,说是要给你做一个衣冠冢。他那个时候找我,我没有去,我当时也……”

  卫桓笑起来,故意揶揄,“我知道,你这个小气鬼。”他转移了话题,“那既然这样……我在祖墓那个……”

  他努力地思考,感觉记忆有些空缺,“哦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立碑的确是提前就做好了,还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跟我爸妈说,我要跟他们一起刻字,我爸妈拗不过我,就一起做了。”说着,他忍不住苦笑,“没想到我们也是差不多时间走的。”

  “好了别说了,说起来怪难受的。我还以为是谁在你死后做的立碑,想想也不可能,谁都进不去。”扬昇忽然想到什么,“这样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的尸体啊,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找到,我们在找,那些制作妖傀的人一定也在找,他们会不会以为会有人把你的尸体藏回九凤祖墓,所以才会派谢天伐去你家。如果他们能找到你的尸体,又可以复制出另一个成功的谢天伐了。”

  原来是这样。

  卫桓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有打开我的立碑看吗?”

  “我打不开啊。”扬昇说,“我试过了,大概只有你们九凤可以打开。”

  也是,卫桓觉得自己糊涂了,连这一点都忘了。不过打开里面可能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找不到。

  “欸?”

  扬昇忽然间发出一声疑问。

  卫桓抬眼看向屏幕,“怎么了?”

  “你们家的外面,好像有结界。”

  屏幕的那一头,扬昇正悬浮在半空,面前就是九凤宅邸,看似什么都没有。可当他蓄起紫色风团,向前推去,风团却被阻挡在一层透明的结界前,紫色气流流淌开来的时候,透明结界出现一道一道金色的纹路,如同闪电。

  卫桓忽然间坐起来。这是金乌的妖纹。

  “看来我来晚了。”扬昇双臂抱胸。

  “云永昼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卫桓急忙问道。

  “没有啊,他眼睛都伤成那样了,我让他去医院。”扬昇想了想,“不过他好像是和九尾一起走的,说是要把谢天伐带到山海地下禁闭室,他不放心九尾自己做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去治眼睛。”

  卫桓的心脏忽然间跳得好快。

  “你先休息吧,既然他这边都帮你弄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扬昇的手划出结界圈,原本准备挂断电话,却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卫桓,如果不是云永昼,你回不来。”扬昇笑道,“我一直想说,但我也怕影响你,所以一直瞒着。你也知道云永昼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都是不要命的,七年前他本来志愿都填好了,要去战场。”

  光是说到这里,卫桓的心都被揉成了一团。

  “但是你后来没能回来。大概一个月之后吧,他改了志愿要留在山海当教官,那个时候总理还大发雷霆,差点动用职权修改他的志愿。说好的从军从政,都放弃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看到你死了,受了刺激,不愿意那么卖命了。”

  “到我知道他献祭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怕死。是我想得太狭隘了,他可能只是……”扬昇叹了口气。

  “抱着一个希望,想活着看到你回来吧。”

  卫桓低垂着头,夕阳已经被夜色消融,整个房间陷入沉沉的黑暗。直到扬昇挂断,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想见他。

  这样的念头代替一切出现在卫桓的心中。

  闭上双眼,他试着去感应云永昼的存在。

  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明晰,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可卫桓不能确定,他皱着眉反复尝试感应,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云永昼此刻就在他九凤的家里。

  胸口一滞。卫桓咬着牙,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家门结界心诀,冒着再次晕厥的风险也要划出结界入口。身上没有气力,他扶着床的边缘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进结界圈,来到了九凤宅邸。黑沉沉的黑暗吞噬一切,让这个已经残破的地方变得更加冷清。他闭上眼,去感应光的存在。

  云永昼就在他曾经最喜欢的空中小花园。

  卫桓的后背发疼,没办法变出翅膀,他只能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走上旋转台阶,这个台阶已经被妖傀炸得有些残缺,走上去的时候不太稳。就这么一段小台阶,他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重生后第一次,他开始真的嫌弃这具人类躯体,这么虚弱,害他不能快一点,干脆一点出现在云永昼的面前。

  等到他光着脚踩到空中花园的草坪上,才看见云永昼的背影。这里的植物许久没有人打理,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那么高,踩上去有沙沙的声响。这个声响将卫桓的踪迹暴露无遗。

  云永昼的防备心令他尚未转身就放出数不清的光刃,可下一刻好像觉得不对,光刃像是破碎的烟火,又消失于黑暗。他本来正装着坏掉的吊床,现在却转过身,有些错愕地看着卫桓。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十米的距离,在黑暗里对望。

  卫桓想走到他面前,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走了两步,停下来,靠在旁边的丹果树上,这里实在是荒废太久,树上生满了槲寄生,结了一串串珍珠似的白色浆果,闻起来有种草本清香。

  “你和我的妖力把我掏空了,我走不动。”卫桓靠在树干上,小喘着气,“你能过来吗?”

  云永昼没想到真相戳穿之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有些傻了,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变回那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年。他放下吊床,一步一步朝卫桓走过来。

  每一步都沙沙响着,好像走在卫桓的心上似的。他仍旧是全妖化的形态,银色长发仿佛是月色融成的,黑暗中发着光。令卫桓感到庆幸的是,他还是有去医院,左眼蒙了一个白色纱布眼罩,看起来有种脆弱的冷感。

  “你怎么来了?”

  卫桓仰着脸,“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来问比较合适?”

  云永昼沉默了。

  见他沉默,卫桓又有些犹豫了。他这些天一直这么忐忑,原以为到了今天会好许多,可是事实证明根本没有,他还是会反复思考自己应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心里的那只兔子到关键时候又开始没完没了蹦跶,不得安宁。

  “我……”卫桓的喉结慌乱地上下滚动,“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醒来你又不在,谁都在……”

  他本来还想说就你不在,可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像撒娇了,于是咽了回去,“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卫桓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没错一定是,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话所以不告诉我,”他本来话就多,一紧张话更多了,“你该不会知道我是九凤才跟我结契的吧,为什么啊,你、你不是挺不喜欢我的吗?我真是搞不懂你,我本来以为自己搞懂了,起码我搞懂我自己了。现在一看我根本没有,我还越来越迷糊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说你傻啊,可是你图什么啊,你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就是羲和之瞳,整个妖域就只有这一对,拿什么不行拿这个去献祭?你疯了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说越生气,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这可是你的眼睛,又不是手指甲剪了还能长,这说没有就没有了,你就变成独眼龙,呸,独眼金乌了,我真是搞不懂,我、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你明明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明明只有我对你好,我、我还以为是我一厢……”

  差点说漏嘴,卫桓立马急刹车,仰起脸看向他,“云永昼你究竟是为什么,你犯得着用这么宝贝的东西去……”

  来不及说完的问题,等待已久的回答,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封存在槲寄生下。

  他睁大双眼,大脑空白,黑暗中的云永昼近在咫尺。他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吻上来,如同不曾预料过的一场花火,轰然炸开,惊愕与欢愉交错。强势如同一场骤雨,无可抵抗,狂风中揉碎一团火。

  闭上眼,卫桓想。

  这个于死亡边缘漂泊多年的灵魂,终于在他的吻里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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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槲寄生象征永恒不死。西方的习俗是,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们必须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