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手感太美妙了」(2 / 2)
「啊!我刚才是不是用了身为少女不该用的攻击方法?不行不行。」
此叶花了数秒自肃后,拖起久留里的身体背到背后。然后露出一副「照顾烂醉如泥的朋友还真伤脑筋耶~」的表情,踏上回家的路。
即便如此——她心想。即便如此,为何这女孩会在那种地方,做出像个废物上班族会做的事呢……?
✝
受诅咒的壶。蛊毒之壶。术法,蓝蛊。
带着如此自称的女人,为了见识她的力量,一同前往海边的仓库。「幸好还记得地点。」主母喃喃说着,但久留里听不太懂。
「似乎需要些准备。」说着,主父便离开不知上哪去,数十分钟后,带着不适合他的东西回来。
是狗。诺威奇梗犬、美国可卡猎犬和史奇帕克犬。
「急着找能找到这些,算是很不错了吧?」
「呃……是要做什么用的?」
虽是由她转速的——以此作为前题,开始说明。
所谓的蛊毒,就是将数只动物或昆虫关进壶中,让它们自相残杀——残存的最后一只如同作为使魔一样,以其为媒介来下咒,是自古以来的法术。和在稻草人偶上钉钉子一样,是一种人诅咒人的方法。
用那些方法是否真能诅咒人,没有定论。但在医术与科学都尚未发达的时代,就算告诉因传染病或其他原因所苦的人「那是我施放的诅咒造成的」,对方也没办法否定。施术者相信,受诅咒的人相信,而周围的人也都相信的话,诅咒就成了真实。于是乎,受到连存在都无法确定的诅咒所苦之人、死去的人、被留下之人,就会发出真正的「诅咒」——那个壶真的受到了诅咒。成就了若让其吞噬东西、栖居在家中,就能制作可确实加害于人的蛊毒。
「人类的想象力真让我惊奇,能从不存在的诅咒中诞生出真审酌诅咒。不管怎样,据说她姜要是回复壶的姿态,也能用那种原本的方法产生蛊毒——不过,因为受到诅咒,就算是人类的姿态似乎也能制造蛊毒。而且量更多,更具备物质性的力量,成为了名副其实,像个使魔般的存在。」
「要怎么做呢?」
他的回答很简单易懂。
——在某种状况下,由她本人杀掉生物。
「而被她杀掉的所有生物,似乎都会变成能由她所支配的蛊毒。现今她似乎也还维持着几具,但数量是愈多愈好。兼作示范,现在就要请她进行增加蛊毒的作业。」
于是久留里理解了,他所抱着的狗要被怎么利用。
——刺痛。
有什么在发疼。在内心深处,想要寻找也找不到的,潜意识的地狱底部。
无暇去确认那个感觉,他的话语将意识拉回现实。
「好了,开始吧。你也要看吗?」
刺痛——又有什么在隐隐作痛。但她刻意想去忘掉。
无所谓,怎样都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能在他身后。不管离他几公尺或几公分都好,只要能尽量待在靠近他的地方就好。
和他一起进到闭锁的仓库中,进到有如封闭之壶的仓库里。
然后。
然后——
噗滋。
「!……呼…呼……」
回神后已站在仓库外面。鼻腔深处残留着血的腥臭,身体感觉好像凝结似地僵硬。非常想吐。为什么?刺痛。隐隐作痛。二阶堂裕。那是谁?自己虽有个姐姐,但却没有兄弟。而姐姐跳崖了,和爸妈一起。是叔叔的名字吗?或许吧。明明不愿去记,却擅自进到脑中。
「即便杀过人,但动物却令你难受吗?」
「啊……不,这……」
「也是会有这种事的吧?或许正因是脆弱的生物,所以才会引发人的慈悲。」
见到苦笑着站在身后的他,有种丢脸又不好意思的心情。将作呕和口水硬是往肚里吞,挺直背脊。
「我不要紧,抱歉。」
「那就好。不管怎么说,那前后过程实在太教人赞美主了。」
「也就是那女人的能力被接纳啰?」
「以战力来说,实为上等。这样就可以计算得出了。」
「那么,接下来就要将箱形的恐祸……?」
他摇头: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行使实力并非一件单纯的事。我所谓『计算得出』,指的是之后的事。结论就是——艾莉丝下定决心,要对研究室长国开战了。」
战争。离这个日本最遥远的单字。
「因此首先必须稳固根基。让散布世界各地的其他家族会员动作——而我们明天的预定是……这个。」
他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纸。久留里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张纸。看似没什么价值的纸上印有像是文章及地图的东西。
「运动会……?」
「是刚才捡到的。艾莉丝很感兴趣,而且似乎恰好和蓝子要求的『条件』一致——为了该来的那一刻,决定一口气在那里补给蛊毒。哈哈,艾莉丝的突发奇想总是令我惊讶。」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当茫然地注视着传单内容,他的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温暖的手。光是如此就令她全身渐渐发烫,变得什么也无法思考。
「久留里啊,不久的将来,家族会的状况应该会骤变吧。我不会变,艾莉丝也不会变——但恐怕家族会员会起变化。在这当中,我想你将会成为肩负下一代家族会员的存在吧。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喔。」
「是……是的!」
令人开心的话。只要有这句话,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她再次这么想。但是——
这时候,她却看见仓库中楯冈蓝子的身影。
脸上是极度茫然的表情。全身无力地站着。
而她的双手则沾满了鲜血。
「……我做了。做了。非做不可。因为不这样的话,就不会帮我,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
她一面不住颤抖,一面像个坏掉的乐器般,微弱地发生毫无音阶的话语。一定是真的坏掉了。被自己的愿望给毁坏了。
「喔喔。总之到明天前你就先休息吧。」
听见他的话,不断空虚地自言自语的她慢慢抬头。
「明天……也…要…做…吗?」
「不然的话我会很伤脑筋。没什么,一切马上就会结束吧。」
「等到…全部…结束之后,真的…真的会……」
他露出极度温柔的笑容走近蓝子。手离开久留里的肩膀。
「嗯,等一切结束后,我就替你实现愿望。无疑会替你实现。」
「……」
然后他——
充满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就像真正的亲子一样。
颤抖着染血的双手,才刚夺去数条生命的女人的头。
——刺痛。
作呕的感觉又复活了。比刚才更甚好几倍的存在感。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久留里拔腿就跑。就只是一心不想让他看见难看的一面。
不知一路上是怎么跑过的,跑进没有人烟的巷子里,这时终于超越能跑的限度。
呕吐。一面感受某种隐隐作痛的刺痛,一面呕吐。鲜血。裕。不认识的名字。
就是在这时候,她感觉到有人的气息,惊觉地回头一看——
眼前是无语地逼近、戴着眼镜的杀意凝聚体的身影。
✝
夜知家的一室——平常没在使用的空房间里,聚集了所有人。太阳早已下山,许久不曾点燃生命的日光灯内敛地照出铺着榻榻米的空洞房间。
「这里要这样,然后……这样…这样…这样!」
「唔唔呣……黑绘啊,你去哪学到这种技能的啊?我也不是没看过以此为生的人,但相较之下,你的捆绑一点也不逊色耶。」
黑绘带趣地将抓到的女人以复杂的捆法绑在柱子上。菲雅对她如此说道,她毫不停止甩着取代绳索的电线回头。
「这是少女该有的修养。自古以来,出嫁前的少女为了能成为贤妻良母,都得学会必备的五项技术才行。那就是煮饭、洗衣、扫地、裁缝,以及——绳子!」
「搞不懂最后一项的意义何在!」
「请问……我觉得这好像是叫做绑架还是监禁的犯罪行为耶?」
春亮一面看着这副景象,一面按着眉头叹气。
「这女人并不是活在那种世界里的,别在意。」
「呃,那个……这是为了找回春亮你的记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要是你能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就是帮了个大忙……」
乳牛女忸忸怩怩地磨擦着两只手指说着。居然在那边装可爱。
「什么叫做『我也不想这么做』啊?你把这女人带回来时,不就像在山上抓到一头大山猪似的吗?我真怕你就那样流着口水一口咬下去,担心得不得了咧。」
「你是把我当成什么样的野生儿了啊!」
正当她们如此交谈时,久留里轻轻发出「呜……」的呻吟醒了。
她剎那间就注意到周遭的状况而打算行动——但因为被绑在柱子上,所以当然是没办法。电线将呈现坐姿的她反手绑在柱子上,并且藉由复杂的捆绑方式封住她全身的动作。双脚虽然称得上自由,但应该站不起来吧。扭动、挣扎了一顿、张开双脚踢了好一阵子,最后她终于只剩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这里。
「甘心了吗?」
「该死的无能家伙……」
「有精神是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你这次顺从凶暴乳牛女的邀请。请好好享受。」
「什么凶暴啊……不,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方便否定。总…总之……咳哼!这个交由我保管,你想逃也没用。」
此叶清着喉咙,高高举起十字架型的项链——久留里的内藏式短刀并摇晃着。久留里心有不甘地啧舌。
「——好了,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阿比斯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回答吗?」
「你以为你能选择不答吗?」
菲雅下定决心地咽下口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魔术方块,将它变形成巨大的劈刀。她将刀刀抵着久留里的脸,扬唇说道:
「哈哈——这就是我。这状况很有我的风格。好了,来做我会做的事吧?」
「……!」
「我会用这个,把你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削去。首先削掉脚尖,接着是指尖,我会依序一公厘一公厘地削短。大概削到手肘附近就差不多腻了吧?接着一定是把你的耳朵分成好几十次削掉。因为耳朵很小,大概一下就结束了吧?玩腻削短之后,接着就把你按上伸长台,将你整个人拉长好了。啊啊对了,用用昨天没能凌辱你的『犹太的摇篮』也不错。那很厉害喔!你有没
有看过从跨下被撕开而死的人类?没有吧?高兴吧,这下你就能亲身——」
「不行。」
菲雅微微一惊。搭在肩膀上的手是春亮的。
他的眼眸虽满是些微害怕与困惑,但眼神深处确实闪着令菲雅极为怀念的光芒。
他摇摇头,像在思索要怎么说似地开口:
「不行……该怎么说才好,虽然我不太明白,但绝对不能做那种事……总觉得不能让你那样,所以住手吧。虽然我不了解详情,或许这是为了我也说不定,但总之住手吧。」
啊啊——菲雅内心体会着理所当然的事实。这家伙是春亮。就算忘了她是个立方体,忘了那个立方体的真面目——但无疑是春亮。
「……骗你的,说说而已。」
一面别开视线,一面将劈刀变回魔术方块后,春亮松了口气。当然,她真的只是试着威胁而已,并不打算付诸实行——就目前来说。
看了这状况,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认真的,久留里目中无人地扬起嘴角:
「哈……什么嘛,不做啊?真无聊~」
「这下伤脑筋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见阿比斯才行,该怎么样才能问出来呢?」
一点也没错——菲雅皱眉。在场没有半个人有读心的能力。该怎么问出口才好——啊啊,要是经过了百般思索,尽管如此还是真的只能藉由展现她自己的能力,才能问出那男人的所在之处、才能找回春亮的记忆的话——自己最终将如何抉择——
「……既然问不出的话,不用勉强问出也无所谓吧?」
这时候,此叶冒出超乎所有人意料的低语,包括久留里。
「乳牛女,你这家伙!你是说春亮维持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不必问也知道吧?刚才我帮这个人搜身时,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喔。」
此叶喀沙喀沙地摊开一张纸。那是菲雅也认得,除了诅咒道具以外的事都记得的春亮也认得的东西。
「运动会的传单……?那又怎么了吗?」
「这个人为什么带着这种东西?算了,我就直接问了。」
此叶一瞬间「砰!」地将那张纸拍向桌面,一副要咬断她脖子似地逼近久留里。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久留里的眼神一瞬间动摇——
「明天,阿比斯他们会去运动会吧?」
久留里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着下唇别开视线。但对此叶来说,这就已经足够。她缓缓拉开身体说道:
「……看来没错,他们会去。」
「为……为什么…你会……?」
「哈,看你的反应我就更加确信了。真是非常谢谢你。材料是这张传单的存在、那些人还没放弃绑架菲雅的可能性,以及第六感。料理方式就是简单的套话、气势与洞察力——以上,正确解答出炉。」
真像是心眼恶毒的乳牛女会用的手段——一面心想着,菲雅俯视久留里。
「为了什么目的?」
「……」
「果然不会连这一点都告诉我们吗?但光是获得见到那男人的机会,对我们来说就是很大的进展了。」
「你打算怎么做?」
「埋伏,然后迎击——只能这么做了吧?虽然确实危险,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没错。比起其他任何事,现在必须最优先考虑与阿比斯决二局下。
「要是阿比斯又对春亮出手就危险了。要把他留在这个家里吗?」
「我觉得这样比较危险,要是被他反将一军就糟了……既然不晓得他会做什么,我觉得还是大家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比较好。」
「也是……若想要迎击却不对学生们造成困扰,或许得借助理事长他们的力量才行,等下我去打个电话吧。春亮,这样可以吗?」
被此叶一问——
「虽然搞不太懂……但既然大家都要去运动会,这样也好,不是吗?而且我也不想请假,再说……」
「再说?」
春亮这时候歪着头,依序望了众人的脸,不太有自信地说:
「不,总觉得……是不是好像有谁超级期待运动会的啊?抱歉,我想不起来是谁。好像是很努力、拚命地做了些什么,然后……是我想太多了吗?」
对菲雅来说,这番话令她相当高兴。
然而也是令她非常寂寞——的话语。
「不…不管是多心还是怎样都好啦………看来已经决定出席运动会了吧?」
「还有啊,可以问一件事吗?这个人该怎么办?明天的时候。」
春亮手指的当然是久留里。啊——众人面面相觑。
「总不能放她自由吧?至少在春亮找回记忆之前。」
「我也有同感。呃……啊,黑绘留下来监视,这主意如何?」
「咦~不是才刚说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比较好吗?而且我也想回敬上次那笔帐……再说,我还肩负着以视线舔遍穿着体操服舞动青春水嫩的肢体、流着斗大汗珠努力的小菲菲,为小菲菲加油的使命在身啊。」
「别用那种奇怪的形容啦!」
「总而言之,对方应该不知道这女孩被我们绑架了才对。我这绝妙技术『捆绑术之七·龟甲大王二度身亡』只凭一人是绝对解不开的,所以放她一个人也不要紧吧。反正放着一天不管也不会死……啊,我想起来了,得做些准备才行。阿春,来帮我。」
「喔…喔。」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的黑绘,和春亮一起定出房间。留下的菲雅和此叶狐疑地面面相
颅,这时菲雅想起还有事情该问久留里。
「喂,你知不知道一个衣服上全是口袋的女人?家族会该不会对她做了什么吧?」
「啊——蓝子还没回来吗?」
此叶话一说出口,久留里的肩膀开始颤动。她是在笑。
「噗……哈哈哈,回来?真无能,她怎么可能回来。」
「你知道些什么?回答我!」
久留里彷佛终于逮到反击的机会一般,脸上浮现露骨的侮蔑神情。
「没关系,这个我就告诉你们吧——那家伙加入了家族会。是那家伙主动来找我们的,现在正和主父他们在一起。」
「你——你少骗人!」
「要骗人的话,我就会编更象样的谎了。她真的很配合,正兴冲冲地进行为了杀掉你们的准备。」
似乎是对于他们惊讶的表情乐不可支,久留里继续说着关于蓝子的事——她的真面目、受诅咒并为了诅咒人的蛊毒之壶,以及蛊毒的制作方法。
「你说…什么……?」
「为什么她要协助家族会?还有,制作蛊毒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唉呀,说得有点太多了。想知道的话,就把这个解开。」
怎么可能解开。解放俘虏换取那项情报的交易实在不划算。似乎是领悟到对方并不打算松
绑,久留里啧舌。
「……乳牛女啊,虽然不太清楚,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好巧喔,我也一样。虽然有很多事可以想象得到……但蓝子……」
菲雅回想起来。畏畏缩缩的动作、竖起衣领躲藏的模样、像是很伤脑筋地发出「呼耶~」的声音、开心地发出「噗哇~」的声音、夸奖自己的舞蹈、说要来看运动会、一起吃三明治。虽说只有一天,但她无疑是——家人。
尽管如此——菲雅咬紧牙关。没错,尽管如此——尽管是这样——
「……要是成为敌人出现在眼前,就只有迎击了。」
「嗯。」
此叶毫不迟滞地低语,菲雅若无其事地望了她的侧脸一眼,这家伙不知有何感想?她的决心究竟到何种程度?而自己的又是到何种程度——
这时候,黑绘和春亮踩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回来了。听见拉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回头,站在那里的是拿着托盘的春亮与黑绘。托盘上装着的是冒着腾腾热气的——
「……饭团?」
「没错。阿春捏出的这个美丽的正三角形、带着美好的海洋气息的调味海苔,以及热腾腾的白米饭。然后呢,把激起人食欲的这个……」
黑绘从托盘里拎起饭团,拿到久留里眼前,然后在她面前一屁股坐下。
「嚼嚼嚼嚼。」
「……你在做什么?死小鬼。」
泰然地接纳久留里的视线,黑绘更是故意慢慢地继续咀嚼饭团。咬掉了将近三角形的一半后,像是故意现给她看一般地拿到久留里面前:
「哇~超好吃的。盐分拿捏得恰到好处,光是看着都数人流口水。」
「……喂,黑绘,你想做什么啊?」
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与茫然眼神瞥向菲雅:
「呵呵呵,我从以前就很想试试看了,在俘虏面前展现绝对优越性的这个情境……真教人无法自拔!」
实在是有够坏心。虽说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啦。
「那种无能的东西,就算求我我也不吃!去死!」
久留里面红耳赤地开始挣扎乱动。「唔唔……绑架、监禁外加虐待吗……?」春亮叹息着按着额头。此叶也同样叹气,但最后——
「黑绘!」
「什么事,小此?」
此叶一瞬间露出锐利目光,接着说道:
「……把正要入口的饭团掉到地上,说:『给我趴着吃!』这样也不错吧?」
「喔,这个方法啊。」
「喔什么喔!至少让人家正常吃饭啦!」
「开玩笑的啦。」
「对啊对啊,开玩笑的。怎么能糟蹋阿春做的饭团,太浪费了。刚才也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原本就是为了让她正常吃饭而准备的啦……就是这样。来,啊~嗯。」
「宰了你喔!就跟你说了我不要!无论如何都要我吃的话,就替我松绑!」
「那就不有趣……更正,太危险了,不行。所以,啊~嗯。」
「你刚才是想说不有趣吧?开什么玩笑!」
该不会……黑绘对于家族会的愤怨也是节节高升——就像大家对这女人怒骂一样,或许黑绘是以这种刁难人的方式来表现怒气也说不定。菲雅如此心想。
当然,也有极大的可能,她只是像平常那样乐在其中罢了。
跟饭店订了两间房间。蓝子被带到其中一间。
「你就睡这里吧。」
相当宽敞、豪华的一间房间。漫不经心地转动脖子环视屋内,突然发现房间角落有着一包小行李。
「喔喔,这里原木是久留里所使用的房间。因为她总是轻巧地飞来跳去,伯搞不好会弄丢了,所以拜托艾莉丝保管钥匙,真是刚好。」
听了这句话后回想起来,她微微转动脖子。
「那个……果然还是不去找她吗……?」
「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找了。但现在应该为了明天而休息才对……而且也不能确信她是否发生了什么,搞不好她突然就跑回来了也说不定。就算和敌人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死,靠她一个人也能想办法吧,就算束手无策也不会怨恨我们,因为我们是家人。」
「因为是…家人……」
所以…真的无所谓吗?蓝子茫然地抱持如此疑问。不光是对于不去寻找久留里一事。也包括自己对另一个人类所做的事。
「不会怨恨…吗……要是持有我的话,那个人…就会被诅咒啊……」
「是说艾莉丝吗?那当然,她也对你付出了平等的爱。」
边说着,阿比斯背倚着墙,摸了帽子一下。
「我想藉这机会问你,你讨厌人类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觉得人类如何?」
「……我不知道。」
「嗯……不知该作何感想……是这种感觉吧?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蓝子很感兴趣,完全转过身,重新面向入口附近的阿比斯。
「只要可怜他们就行了。」
「……咦?」
「人类既无力又弱小,实在是可怜的存在。因此身为超越者的我们必须对他们感到怜爱。如此一来,人类就会纯粹地、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爱,认为只要同样对我们付出爱就够了——真是悲哀,只有艾莉丝与比布利欧家族会的人察觉这才是正道。」
她不太明白,但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所以她询问:
「你和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的诅咒是实现人类的愿望。她因为我前一位持有者的愿望而受苦,而她的心念则使我变得更加超越。然后……虽然听来愚蠢,当我变得能行动而转动身体时,却正好压死了前一位持有者。没错,所谓『能行动了』,指的就是我初次得到能化身为人的资格。就这层意义来说,我应该比你还年轻吧?摆出前辈的架子敦你事情也很奇怪。你会在意吗?」
年龄对于他们并不具意义。蓝子摇头,阿比斯扬起嘴角:
「那真是赞美主。总之,当时她察觉到了,我就像神一样,比神更加公平,是只为了实现人类愿望的超越者。因此她不恨我,而之后便深爱着我。既然接受了像对待家人般的爱,不就该以对待家人的爱来回报吗?因此我也爱着她。小时候的她虽然也很可爱,但如今则像圣母般地美丽——唉呀,这只是普通的发花痴嘛。话题扯远了。」
他摸着胡须继续说道:
「换言之,若要说的话就是很单纯的事。我被人类所爱。可怜又弱小的人类这种存在,献上了其存在的一切来爱我,实在是值得钦佩。因此我也对她感到爱怜,为了她的愿望,我使用力量也在所不惜。就只是这样。」
「……」
「她也爱着你,所以希望你也同样能将你的力量献给她。这么一来她会很高兴。而她高兴的话,我也会高兴。然后——」
「……就等于我也间接地爱着你,像个家人一样。所以你也会用爱来回报我——也就是会实现我的愿望……」
「就是这样。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嗯……」
阿比斯满意地点头,而蓝子也对他点头回应。明白了。她明白了。
为了这个,为了能实现愿望,所以自己现在才在这里背叛了他们。
「那么,今天就休息吧,祝你有个好梦。」
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挥手的动作,阿比斯定出房间。蓝子一个人呆站在房里,反刍着他所说的话。祝你有个好梦。
——今天就决定不睡了。她心想。
到了明天,明明就将实现超越她平常所梦想的事情。
怎么可能不作恶梦。
睡不着。身体正在控诉空腹,于是菲雅静悄悄地爬出被窝走向厨房。半路偷看了一下捆绑着久留里的房间,只听见里头发出充满规律的鼾声。居然能在那种姿势下睡着,看来她的神经实在很大条。
然后当她走进厨房。
菲雅发现了一个——拿着亮晃晃的刀器站着的人影。
「什……是春……春亮啊?别吓人啦。」
「嗯?啊啊,抱歉,你当然会吓一跳嘛,这也难怪。」
自己想想也觉得这真的很奇怪。一面如此心想,春亮将菜刀放回流理台的菜刀架。银发少女的头发,在透过小窗户射照进的月光下发出朦胧光辉。啊啊——总觉得似曾相识——又好像没见过——带点神秘、置身黑暗的银色。一切都模糊不清,就连自己都感到焦躁。
少女的眼神极度严肃。
「……你在做什么?」
「不,我没有想要做什么奇怪的事啦。只是睡不着,所以……」
「所以?」
搜寻话语。这内心的不安、焦躁与寂寥感,该如何表达才好?就因为有这些感受,所以才来这里。总觉得这厨房里有些什么。
「刚才我不是做了晚饭吗?那时候,总有种很怀念的感觉。啊啊,我一定每天都在做这种事吧——我这么心想。对于份量未感到犹豫,也一下就想得出所有人赞不绝口的调味,而且和大家一起吃饭……就觉得松了口气。」
「……」
「所以啊。发生了许多事,那个——所以我就想说,如果有什么能让我想起过去的提示,就绝不能放过。而睡不着只在棉被里发呆也说不过去,就想说来到这里、握住菜刀或许又会记起些什么……」
「结:结果如何?」
菲雅挺起身询问。真挚的眼神满溢出罪恶感。
「……抱歉。」
「是…是吗?」
她垂下肩膀,看也知道感到消沉。但像是为了不被察觉这点一般,她不自然地挺起胸膛迈步。真是笨拙的演技。
垂落着银发蹲下,少女开始喀沙喀沙在橱柜中东翻西找。
不禁问出口。
不该问——脑中某处明明就敲响了警钟。
「你在找什么?要我帮你吗?」
反应很戏剧性。少女停下翻找橱柜的手猛然回头,脸上满是错愕——看着连自己都觉得心
痛的沉痛表情。
「你忘了吗?」
声音非常地微弱。害怕听到回答。而正因她早已得知回答,因此心中存有恐惧,啃噬着她那纤弱的身躯。
「连我喜欢什么也忘了?我每天都会吃的东西、我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吃的东西、为了和好所以你给我的东西,你忘了?果然…忘了吗……?」
自己的一句话仿佛解除了魔法一般。至今若无其事地将他当成「忘了与她们的回忆的夜知春亮」对待的她——身上一定是意识性地带有某种过滤装置,将内心某一处变得迟钝,减弱某种认知能力,让某种感知能力麻痹。而如今却在这个厨房解除了。
将失去的东西抽丝剥茧而出并加以直视。
「……抱歉。」
发出「咚!」的一声。她摇摇晃晃后退,撞上身后的冰箱。低下头的表情被银发遮蔽而无法窥知。
「一切——一切都——我擅自跑去学校、那个手臂粗壮的女人跑来、我打算沉眠海中、背着我回家、我开始正式上学、和莎弗兰缇与白穗相遇、黑绘刚回到家的时候、帮助美容院开张这些事情——你全都忘掉了吗?」
啊啊,好像有什么浮现出来又消失了。理应有所体验的诸多未知之事。别消失啊,请别消失啊。这么一来,这女孩就不必像这样大叫了。春亮紧紧握拳。比起想不起来的回忆或其他一切,眼前少女的悲痛声音更教他无法忍受。
「若是最近的事呢?来看我练习跳舞的事呢?一起吃烤地瓜、小狗在蓝子的怀里失禁、为了叫她脱掉衣服而起争执的事呢?对…对了,记得——」
说着,她打开身后冰箱的门,然后拿出一瓶罐装果汁递给春亮看。从那花俏得夸张的颜色来看,绝对是冷门果汁错不了。
「这是你买的,为了我而买的!在阿比斯消去你的记忆前一刻……仅仅就在前一刻,在野餐时……!」
「……抱歉,我…记不得了。」
或许连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比起她的更为颤抖。
听了这句话,她顿时停下动作。喉咙发出近似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动作粗暴地拉开罐装果汁的拉环,开始一口气喝下。然后喝空的罐子无力地自手中垂下。
「好难喝……好难喝!难喝死了!啊啊,真的是——!」
她一头撞上春亮的胸膛。银发在极近距离摇晃。接着不再拉开距离,不再让温度分离,声音孤零零地说道:
「……难喝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抱歉。」
「不原谅你!竟然买来这种东西……白痴!你是个白痴……」
接踵而来的是腹部攻击。砰砰砰——非常柔弱、非常疼痛的拳头槌打了侧腹好几下。额头也同样不断咚咚撞打着自己的前胸。长发的柔软触感。这个——自己一定也知道才对。
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这种悲伤的心情了。
「我是……白痴吗?」
「没错!不仅白痴,你还是个无耻小鬼……」
她以比春亮更痛苦的表情,将春亮所不知道的春亮告诉了他。
例如突兀地看光裸体、手被刺伤、跳进海中、玩弄令她羞耻的地方、直盯着迷糊女孩的身体瞧、被绑架等等——
「……我是那么色的人吗?」
「你是个无耻小鬼。」
咚。砰。
又是额头与拳头攻击。
「还有,总觉得我怎么老是碰上辛劳事啊?像是被绑架之类的。」
「对啊。我觉得你一直在给我们找麻烦。」
攻击的节奏一瞬间出错,但又马上是「咚」的一拳。
紧接着而来的,是有如硬挤出声、忍耐着痛苦,极度令人心痛的嗫嚅。
「说不定——对你来说,现在这个样子还比较好。你是个滥好人,总是太过介入事情。忘了诅咒道具的事情,忘了要帮助我们解开诅咒的事,将非日常的一切全都忘了——只当个喜欢料理的人,过着平静的生活,这样或许比较好。」
我不要这样。
不知原由,春亮内心只是反射性冒出这句话。
但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
「可是!」
「……!」
咚——这次打在侧腹的这一拳,真的有点痛。
「可是,我——我不要这样!我想要你永远当我的同伴!在我身边、照顾我,要是我很努力,你就夸奖我真的很努力——我希望这样……」
「……」
「对不起,这是我的任性。对不起,我这么任性,对不起……」
攻击不知何时停止了。她的手揪住春亮的衣服停了下来,像是不愿分开,又像是不让他离开似的。但用的却是收敛的力道——若他希望,立刻就能将手扳开。
不希望那样。
他不希望那样。
不想要维持现在这样——刚才不也是这么想的吗?笨蛋!快告诉她啊!
「哈哈……明明直到刚才一直都是我在道歉啊。」
「……?」
闪耀着银色且清透的光,她抬起头。春亮苦笑着俯视她那张脸。
「我知道啦。就只有这一点我知道……我从没想过维持现在失去记忆这样比较好。我想找回记忆,找回和你们共度的时光——用害羞一点的话说,就是回忆。」
「真的吗……?」
「真的啦。」
于是春亮伸手轻摸她的头。
非常地柔软、温暖,手感良好。
不想要维持失忆的理由,一定是因为——没错。
品尝到这种触感的体验,哪怕是忘了一次都嫌浪费。
只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够了,错不了。
头上感受着春亮手的触感,菲雅想起前一刻自问的问题。
——自己的决心究竟到何种程度?
答案决定了。如今来到这里,她明确地下定决心。
——她的决心无穷无尽。
啊啊,同类啊,被诅咒而生的同胞啊。这罪孽一定极度深重。与一路杀人的过往相等,或者更甚地罪业深重、令人咒恨。
老实说,她至今都很犹豫。犯下这样的罪,真的好吗?她感到困惑。然而如今有了理由。因为她知道了,这不再是单纯的任性。就算失去了记忆,就只因为他确实还是他,所以她相信他说的话。
只要有这理由就足够了。
因此她不再犹豫,为了与他同在,她豁出无尽的决心。
弒杀同族的罪,或许无法被原谅。但就连这样的罪她也欣然接受。
没错。
就在明天,自己要将教会区《奈落》——
以及作为敌人阻挡在前的循冈蓝子——
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