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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崩夏穿着清洁用围裙,拿着扫帚,正在整理庭院。虽然这根本是杯水车薪。



在菲雅醒来之前,他们已经和崩夏稍微聊过,所以知道至今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一行人逃离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绊住了潘德拉刚脚步的理事长他们,在休息了一会儿后,又不知跑去哪里了。也许去察看学校的情况吧。



总之,父亲一派悠哉的模样和语气,让他整个人忽然松懈下来。



春亮当场弯腰,直接在泥土地上盘腿就坐。见状,崩夏也说着:「休息、休息!」双脚呈内八字地坐在他旁边。



两人肩并着屑,再度望向屋子。



形状改变了的部分,和没有改变的部分。但,还是家。是他们的家。



敌人会不会再次来袭——这种不安确实存在。但是,他们还是不得不回到这里。若在饭店或是其他地方休息,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们的栖身之所——果然,就是这里。



这里要是不见了,会很难过。不对,不仅仅是难过而已。



一定会绝望吧。仿佛体内的重要器官被摘除了一般,会变成什么事也无法做到的行尸走肉吧。



那种事——那种事情,他绝对——



春亮悄悄在手上使力,连同庭院的土握起拳头。



「老爸,我……会努力。虽然不晓得我能做到什么,但是我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是啊。必须……想办法才行呢……」



崩夏也一样定睛望着自己的家回答。



那张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在在诉说着他与春亮是同样的心情。



虎彻坐在围墙上,望着那对父子。



一旁此叶站在围墙上,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一度遭到攻击的城堡,防御力必定会变弱。警戒敌袭就是他们的工作。



期间,锥霞从主屋里头走了出来,看见并肩而坐的父子,也在稍远处坐下。



这时,身旁的此叶开口说了:



「虎彻,这里交给你。我去屋子的另外一边。」



她的眼神犹如磨亮的刀刃。他必须回应蕴含在其中的信赖。而能够回应她的信任,也让他非常开心。



「是。」



但是听到他简短的回答,她又向他投来视线。像在确认什么的视线。



「不才明白。不论是由外至内——还是由内而外,都不能让一只老鼠通过。」



此叶轻轻点头,同时吐一口气。当中混杂着些许无奈。



「坦白说,我根本无所谓……就算她像那时候一样逃出去,要跳海还是做什么。但我很清楚,那样一来,春亮又仓背负超无谓的重担……是啊,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无法预测了,我可不想再让她惹出更多麻烦,只是这样而已……」



她低声念念有词。虎彻也不由得脱口而出:



「——就算她没有逃走,但那样子……」



「那样子?」



虽然离这么远,赏花般坐在庭院里望着住家的他们应该听不见——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压低音量,如实说出了心中想法。



「……也许快到达极限了。」



就旁观者而言,他不得不如此判断。迷失了太多东西。受了太多伤害。为各种冲击六神无主。



然后——因为承受不了痛苦,想要放逐这样的自己。



「您打算怎么办呢?」



「没什么怎么办。」



她声音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然后像在配合冷漠的声色。



接下来发出的话声,是虎彻敬爱的从前那个她。



「妾身才没有兴趣照顾哇哇大哭的小鬼。正如为生锈的齿轮点油一样,妾身认为这只是白费工夫。如同脆弱的机关陷阱,妾身甚至懒得搭理。换言之——」



为了绕到住家另一边,她缓缓在围墙上跨出脚步。



然后,瞥了一眼主屋。



钢铁立方体正沉睡着的房间一带,同时说道:



「如果她就此崩溃,也表示一切到此为止。」



「……是。」



她的侧脸,和眼镜缝隙间可见的双眼。



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



因此虎彻无从判断,这句话是否是她的真心话。



*



菲雅伫在昏暗的房中。



身体底下感觉得到床垫。是将自己搬进来的锥霞为她铺的。锥霞沉默不语,最后轻轻摸了一下她的棱角后,便走出房间。放下她时很温柔。



但是,她没有多余的心力感谢锥霞的温柔。



只是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才好?



自己受到了诅咒。



没错。正因为受诅咒,正因为是受诅咒的东西。



数百年来,她才会一直只想着那个问题。



也就是——自己「不该存在」吗?



(……)



她回想起那个男人。骑士领的领主,托里纳克·阿嘉那。在记忆的遥远底层,好像真的站在城主身旁的炼金术师。自己的——创造者。



长年来,真的是长年来,她甚至都忘了他的存在。也想要忘记。但是,却在全然预想不到的状况下再度重逢。直到现在,她还是感到不可置信。



连那样的男人。



连自己的创造者,也断定自己的存在是错误,想要破坏掉她。



再说得更明白点——



那个男人是在受诅咒长枪的力量下得到永生,选择了搜集并破坏自己这类东西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有着坚定到这种地步的意志,坚信自己的想法是绝对的真理。



相对之下,自己——



「……!」



无形的喉咙痉挛抽动。



实在无法反驳说,他是错误的。因为——



他的左手。海水臭味,血腥味。湿答答的衣服。缺少的手指数量。



——自己……伤害了春亮。只有这点,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只要自己还是自己,这个危险性就会一直存在吧。



自己的出生,自己的这副形体,自己是拷问处刑用的立方体这一点,无法改变。正因如此,那个男人才会否定自己的存在。毕竟她是以危险为前提所创造出来的存在,怎么可能不危险。



(我该……怎么办……)



果然需要免罪符机关吗?能够压抑自己机关的,唯一的对抗方法。



但是,不安还是无法彻底抹除。



收下崩夏的礼物,几乎封起了所有机关,就只剩下一个。



尽管如此,尽管是这样的状态,自己还是伤害了春亮。



这样一来——就算放进了所有的免罪符机关,自己内心的疯狂也不见得会消失吧?



谁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她的确再也无法变出拷问道具吧。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发狂。如果再度发生和那艘船上一样的事情——她也许就算空手打人、抢夺他人的武器、用牙齿啃咬,也想杀害眼前的敌人。然后也许会忘我地杀死某个重要的人,或是咬碎某个重要的人的喉咙。



虽然只是想像,她却觉得很有可能发生。一想到自己内心黑暗的浓度,一想到连创造者也断言她是过错,自己这个存在的罪孽之深重。



啊啊,果然。



那么——



最轻松又最安全的方法。



只剩下自己消失一途——



「箱形的恐祸,我们聊点悄悄话吧?」



「!」



无预警地,昏暗的房内响起某人的细微话声。



菲雅全身紧绷。这是——暗曲拍明的声音。但是,灯光熄灭的房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只有声音从某处传来。



「刚才你们相当手忙脚乱吧?所以我趁机进入屋里叨扰了一会儿,混乱之中在你的房里安装了双向对讲机。也就是以备不时之需……虽然透过看不见脸的对讲机这么对谈很失礼,但考虑到现在的状况,我实在无法乐观地以为,可以躲过村正和虎彻的监视直接和你说悄悄话,所以还请你见谅了。只要别大声说话,他们也不会发现吧。」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了吧?就是说悄悄话。我有件事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就像你对锥霞做的那样……如果你也打算用奇怪的交易欺骗我,照着你的意思来操控我的话——」



「完全相反喔。我是想阻止你就此动也不动。因为再这样下去,你好像会完全放弃做任何事情。这样子有点无聊。」



「……!」



也许是听到了她抽气的声音,拍明轻声笑了。



「我想告诉你的事情很简单。最后一张免罪符机关在你的创造者手上。」



「什么!」



「正确说来,是在他流浪于世界各地时得到的,然后成了最古老骑士的——魔剑戴恩思列芙的体内。」



「戴恩……?是指思列芙吗?」



「没错。对她而言,你们要怎么称呼她都无所谓吧。」



菲雅回想起戴着护目罩般头盔的少女骑士。如果她是同类——受诅咒的剑,体内装有免罪符机关确实不奇怪。



「你……知道免罪符机关是什么吗?」



「哎呀,你忘了我是什么组织的首脑吗?未知——」



「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别废话连篇。」



拍明傻眼似地吐了口气,但老实地接着说道:



「免罪符机关——你们都以为那是『减轻诅咒的装置』吧?但严格说来并不是。那只是次要效果,本来的目的另有其他。」



「是什么?」



「还用问吗?就是用以封印你的机关。那个东西呢,原本就是为了限制你的动作而存在的抑制器。」



真要说的话——



她早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自己那刚好可以放进免罪符机关的裂缝,以及一开始就放在体内的好几张。和其他强行装了免罪符机关的受诅咒道具们明显有别,融为一体的程度也不一样。当中从前曾是骑士领一员的蓝子体内,也装了同时可减轻诅咒和防范背叛的生命担保系统装置——是叫作慈悲器官(Youthanasia)吧——跟那种硬是装在一起的感觉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也就是说……免罪符机关也和我一样,是那个男人创造出来的吧?」



「没错。配合你可以变成三十二种机关的设计,他也做出了三十二张抑制器。不过,订制者当然是为了使用你才请他制作,所以收到货物时,几乎拆下了所有免罪符机关。顺便说,就连我也不晓得要如何将免罪符机关拆下又装回去。既然与你的主干有关,想当然那里被封了起来,不可能存在弹出键这种方便的东西。只有领主托里纳克·阿嘉那本人才能动手修改吧。」



拆除。为了与敌人战斗,委托敌人拆除。明明害怕自己会失控,却还要解放更多战斗能力。真是充满矛盾的行为。太可笑了。



「一开始就放在你体内的那几张……可能是那些机关操作上还不稳定,或是太过危险,或是不符合订制者的兴趣。总之,我认为是用以防止机关出错。」



「……」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浪迹天涯时,应该还有很多张免罪符机关在他手上吧。骑士领这个组织会有许多持有物都装了它,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虽然也有很多张长年来都流落在外。」



大概是至此说明大致结束了吧,拍明的声音中断了好一会儿。



免罪符机关。原先存在于自己体内,为了自己而做的,封印机关的装置。



但是,反过来也可以说,免罪符机关——不是用以减轻她被当作拷问处刑用道具使用时所发生的,众多牺牲者在她身上烙下的诅咒吧?



新的不安。不变的不安。



「我明白了免罪符机关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存在。但是,我只觉得那又怎样?就算搜集齐了免罪符机关,再将最后一张放进我的体内,封起全部的机关,缠绕着我的诅咒也不一定会消失。我说不定会转而用手、牙齿或是指甲发狂般地战斗,然后又伤害某个重要的人——」



「啊,这点不用担心。」



拍明斩钉截铁地说。



毫无气势,也不像在撒谎,像在说这是理所当然。



菲雅瞪大了无形的双眼,抬起无形的脸庞。房内依然一片昏暗,也不晓得可以听见拍明声音的对讲机装在哪里。



菲雅用颤抖的话声问:



「真……真的吗……?」



「当然。」



然后,他告诉了她理由。



不知怎地,用着仿佛可以看见无形的他正嘻嘻笑着的口吻——



「因为——」



……



…………



………………



而后——



「……哈哈。」



菲雅从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笑了。



也只能笑。



如果她是人形姿态,情况会不一样吧。也许会有一道东西从眼角往下滑落。是刹那之间的冲动。但是,一定,至少可以肯定她会露出笑容。所以她自觉到,这是对的。



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



那么做的话,自己将再也不会伤害他人。



确确实实的。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件事?和你刚才说的话有矛盾吧?」



「嗯,老实说的话——」



他的语调轻快,所以反倒让人觉得,这是他的真心话吧。



「我觉得你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经调查完了,最后就只剩下这个未知想要亲眼看看。」



甚至能让这个只对将未知变作既知有兴趣的研究室长国室长说出这种话——



自己正处在终点上,她有这种感觉。



她又开始有些想笑。



这时,菲雅察觉到房外的气息。



「……有人来了。」



「喔。说到这里,目前想说的事情大部分都说完了,那我就此撤退吧……」



最后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听见拍明的声音。



走廊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那个节奏非常熟悉。



所以菲雅静静地,等着那个人拉开房间拉门。



几秒过后——



「……嗨,你醒着吗?」



「……嗯。」



一如预料,眼前就是他一贯的微笑。



看见的瞬间,心口满溢着和刚才相同的感觉。



她又变得有些想笑。



同时,也有些想哭。



*



将时间拉回稍早之前——夜知家的庭院。



春亮望着屋子时,坐在一旁的锥霞忽然起身。



「我去拿点吃的慰劳此叶他们。可以借一下厨房吗?」



「嗯,谢谢你……要帮忙吗?」



「我没有打算做很费工夫的东西,一个人就够了。」



「是吗?那你倒完冰箱里的番茄汁也没关系。」



「知道了。」



结束这段对话后,锥霞走进昏暗的屋内。感觉上锥霞也有些闲得发慌。



明明不该闲得发慌。



明明在最终期限到来前——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尽管如此,他还是使不上力。一旦坐在这里,赏花般望着毁损的住家,不知怎地,大脑和身体都很难使出力气。



今天奔波了整天的身体充满疲惫。左手的伤口传来介于疼痛与发麻间的异样感觉,主张着有某种重要的东西正从那里往外溜走般的空虚感。大脑无法集中精神,只能记得模糊不明的活动片段,意识动不动就快要飘走。



不行。不行。春亮轻摇摇头,同时对着自己说:



「该怎么办……才好啊?脑袋完全无法运转……」



「因为太多事情一口气改变了呀。这也无可厚非。」



原是自言自语,坐在身旁的父亲却回答了他。由于至今为止都在打扫,崩夏还穿着围裙,双脚呈内八字坐着。



「瞧你说得事不关己……就没有什么好主意吗,老爸?」



「怎么会没有呢。不如说,我至今一直在实行喔。」



转头一看,只见崩夏拍了拍放在一旁的扫帚,继续说道:



「既然是太多事情出现变化,才变成现在这样,那么先试着硬是让一切恢复原样,我想也是个好方法哟。」



「……所以才扫地?」



「对啊。如果不冷静下来,也想不到好方法。先从形式开始这个做法出乎意料地有效,真是不错呢。」



该怎么说,总觉得太简单又武断了。春亮耸起肩膀叹气。



「扫地固然很好,但还是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啊。要是敌人来袭,又破坏了房子呢?」



「继续修好,继续打扫不就好了吗?」



崩夏说得豪迈干脆。



「……那样一来,就会出现好的『发展』吗?」



「是呀,大概。现在只能这么做,然后等待。」



「大概吗?真是不可靠耶……」



春亮再度叹气。



这时,崩夏转过还坐着的身体朝向春亮,面带微笑问他:



「欸,对春亮来说,最『一如往常』的事情是什么?」



「咦?」



「首先从那件事开始恢复如何呢?毕竟我们不可能一次就复原所有事情,所以从最关键的地方开始努力吧。」



一如往常。



春亮试着思索。视野相同——从庭院望着屋子。



没有损伤的屋顶。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缘廊。记录了以前身高的柱子。老旧但有着沉稳气味的榻榻米。所有人聚集在起居室里。此叶有些气呼呼。黑绘说着吓人的荒唐话语。锥霞傻眼地嘟哝说出平日的口头禅。然后,中心是。一行人的中心是——



「菲雅……」



「嗯?」



「菲雅变成人形吃着仙贝,还把碎屑洒得到处都是……吧?」



春亮眯着眼说。昏暗的起居室。伤痕累累的起居室。重叠其上的幻想画面。



「那么……首先就恢复这一点吧?」



「我也想这么做啊。」



可是——



「菲雅……被那个领主,被创造出自己的那个家伙,否定了自己的出生意义,受到了严重打击。还有……也因为诅咒的关系,在船上失控。」



此外,还有砍下自己的手指这件事。



「我……该说什么才好?像是『不用放在心上』,或者『我并不介意』这些话……就只是一直重复至今说过好几次的话,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唔咕。」



「嘿嘿~」



崩夏倏地伸出扫帚的握柄,搓揉他的脸颊。春亮半眯起眼推开。



「干嘛啦?」



「这是在对太过严肃的儿子做教育指导。你听我说,答案其实意外简单哟。困难的事情就要什么都别想,想做什么就去做。和之前一样,偶尔也需要任性一下。」



「……」



但是,这次和当时不一样。情况比那时候还要严重。



犹豫不决时,崩夏「呵呵」地抖动喉咙笑了。



「在我看来……我只觉得菲雅是在为无聊的小事烦恼呢~」



「别说得那么轻松,对那家伙来说——」



「就是这个。虽说菲雅很严重看待这件事,但没有必要连我们也严肃看待呀。我们只要站在我们的立场,轻~快地对她说些话就好了。就算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存在又怎样,就算受诅咒是理所当然又怎样,有的时候也会从中诞生出正确的存在……类似这样的话。」



「正确的存在……例如什么?」



问完,崩夏略微眯起双眼。



沉默了好一半晌。



长到让春亮怀疑父亲是否拒绝回答,会不会只是随口说说。



但是,过了片刻后——



终于,平静的声音响起。



那些话非常微弱,让人觉得像是自言自语,悄悄地滑进世界。



「也许正是因为了解诅咒这种负面意念,才更能明白正面意念的无可取代。也许正因为是再三受到诅咒的事物——才能够孕育出与诅咒最为无缘的存在。就是这么一回事哟……」



崩夏那恍惚地像在回顾着什么,望着房子的视线……



在说到最后时,忽然转动。



看向春亮。



那一定是从他出生到现在——



父亲在这十八年来,第一次显露出的破绽。



(啊——)



父亲的话语和视线,让他察觉到了什么。难不成——



心脏用力一跳,开始发热。



春亮不由得脱口问了——



「那个,我之前就在想有机会要再问你一次,我的母亲……」



父亲的眉毛像在说「糟了」般抽动了下——是自己的错觉吗?那一瞬间太过不明显,而父亲紧接着嘿嘿傻笑回答的模样又太过自然,所以他无法肯定。或许真的是错觉吧。



「嗯?话题突然变了呢!那么,不晓得她在哪里做些什么呢。离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但我想她过得很好哟?呃,这是人家——嗯,抱歉,这时候应该认真道歉,就变回普通的第一人称吧。因为都怪我总是在外到处乱跑,她再也受不了,才会离开这个家。都怪我让她的生活过得充满不确定性,真的很抱歉。总而言之,全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要恨就恨我吧,儿子。不,等等,相对地为了投注给你两倍的爱情,我现在才会像这样子努力喔,应该可以完美地归纳成一段佳话吧!」



被他卯足全力——敷衍过去,拗过去了。



春亮很清楚,但不可思议地,这时候一点也不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管真相如何,现在都无所谓了。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他只能放松身心,露出笑容。



「……不可能不可能,这哪算是佳话。」



「咦~枉费我创造出了一人身兼父母这种崭新的育儿领域耶。啊,果然得让你吸奶才行吗?要吸吗?」



「我……我才不会让他吸!蠢毙了!」



「呜喔!」



回过神时,不知何时锥霞已经回来了。她狠瞪向用双臂夹起围裙下的胸部以强调其存在的崩夏——但崩夏咯咯笑着予以无视,然后发出「嘿咻」这种像是老头子的吆喝声站起来。



「那么,也该继续打扫了呢~啊,锥霞,我可以拿杯茶吗?」



「嗯,原本就是端来给你们两个的……夜知也拿一杯吧。」



「啊,谢谢。」



春亮拿起锥霞手中托盘上的杯装麦茶,接着边喝边转动目光,便见后方围墙上的虎彻正一脸认真地喝着罐装番茄汁。看来锥霞先去了此叶他们那里,将慰劳果汁送给他们。



「噗哈~好,那就再努力一下吧!锥霞也之后再收拾茶杯,可以先帮忙打扫主屋的碎玻璃吗?扫完之后我会提供空房间,你就可以休息了哟。」



「我是不要紧,但是……呃,夜知呢……?」



「不肖儿子好像有事要做呢。」



崩夏看向春亮,抛了一个不适合他做的眨眼。然后转过身,同时接着说道:



「总之……虽然话题好像在中途偏掉了,但结论很简单。既然不晓得该说什么,那用态度表示就好了。这是自古流传至今的格言喔。」



边将扫帚交给锥霞边前进的,父亲的背影。



望着他的背影,春亮也站起身。



和刚才比起来——奇妙的是,身体有了力气。



即使该做的事情还含糊不明。



但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答案意外简单。不只嘴上说说,行动也很重要……吗?那就没办法了。」



春亮弯起嘴角,嘀咕道:



「那我——就去任性一回吧。」



然后——



「……嗨,你醒着吗?」



「……嗯。」



菲雅的回覆很简短。



昏暗的房间。只有自己打开拉门后所照射下来的月光,照亮了冰冷地伫在床垫上的钢铁立方体。



菲雅像在说只有继续保持那副姿态,才是唯一的补偿般。



像在说那是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唯一的安全对策般。



依然,封闭起了自己。



春亮轻轻眯起双眼,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自己想做的事。自己渴望的事情——一如往常的光景。



为了恢复,想不到该说什么的自己该做什么?



「嘿咻。」



糟糕,我发出和老爸一样的吆喝声了。春亮一边皱起脸庞——



一边用双手抱起菲雅的身体。非常沉重。



「你做……什么……?」



这是任性的解决办法。



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春亮毫不害臊地抱着菲雅走出走廊——同时说了:



「我们一起睡吧。」



「什……什么!」



虽然像是失去理智的惨叫声。



但他久违地再次听见了菲雅充满情感的声音。



*



自己的房间。铺好从壁橱中拿出的床垫后,他将菲雅放在正中央。然后在脚边准备好棉被,自己也躺在同张床垫上——也就是菲雅身旁。



「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我想这么做,想和你一起睡觉。以上。」



这不是谎言。他真的想试着这么做。



和至今一直与自己保持距离,用箱子的形态筑起高墙,也无法好好传达彼此想法的菲雅。



他想在更甚以往的,距离近到没有缝隙的地方,再一次与她互相碰触。仅此而已。



春亮躺在箱子旁边,轻轻伸出右手。菲雅的身体一震——他不予理会,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棱角。这里对她来说是哪里呢?如果是头部那还好,但如果是臀部之类的地方……嗯,那也只能等她自己报告了。



「这么说来,你以前也曾钻进我的被窝里呢……」



回想起她刚来这里时的情景,春亮喃喃低语。



不知是针对这句话,还是针对他摩挲着她棱角的手,菲雅身体一颤一颤地说:



「可……可恶的……无耻小鬼……」



一如往常的设骂。一如往常?正合他意。所以他才这么做。目前他可是一点损伤也没有。



「嗯,没错。我也许就是无耻小鬼吧。那时候也不怎么觉得讨厌喔。」



「什——」



「现在也不讨厌。像这样子,想要触碰你……」



他改变触碰方式,用指尖轻戳。她的呼息变得更是尖锐。



接着过了一会儿……



「即使是像这样……箱子的姿态吗……?」



春亮想了一下子,老实地答:



「嗯,真要说实话的话,你人形的样子比较柔软,我也很想触摸喔。」



「那……那才是目的吗?哼……」



这时春亮吐了口气。要说的话就趁现在。



「——你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关系吧?我一直在想要和你好好聊聊。」



他暂时停下抚摸她的动作。



「在那艘船上……都是因为我太弱了,才会害你发狂。如果我再强一点,你就不用非得变成那样来救我们。所以……对不起。」



「别道歉。想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但是,她没有继续吐出谢罪的话语。春亮猜想——她是认为自己再怎么道歉也不够,所以不容许自己说出那些话吧。



左手上的绷带。盘踞其上的空虚感。模糊的疼痛。冷飕飕的失落感。但是,明明现在他已经开始习惯左手就是这样子了。



所以,这次他伸出左手,和刚才一样抚摸菲雅的身体。和右手没有任何不同。一点也不需要在意。一点也不需要耿耿于怀。就算指头减少了,还是可以触碰菲雅的身体。而能够做到这件事非常重要。



「……」



菲雅似乎仅一瞬间屏住呼吸——但什么也没有说。就算只有几分之一也好,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够传达给她。



「我说啊……你是因为不想再伤害我们,才变成这样吧?」



变成立方体的姿态。变成非主动的武器,而是被动的拷问处刑用道具。她自己应该并不喜欢的,她的形态。



「对……」



春亮傻眼地大叹口气。手的动作变成来回抚摸立方体,也因此手指的痛楚开始变得有些明显,但他不去在意,刻意放柔语调说:



「呃~你这样做是错的喔,可以停止吗?」



「……!」



「我并不是讨厌你这个样子,但要是你决定:『我绝对一直都要保持这样!』那可就有点伤脑筋了。要是能快点变回原样,我会很感激。」



「为什……么……?为什么……是错的?保持这样子,我就……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才没有这回事。」



他插嘴说。



「我会受伤喔。想要触摸柔软的你的我,想要看到你平常的脸庞的我,会受伤喔……」



「啊……」



菲雅发出愕然的喊声。



春亮乘胜追击似地继续低语:



「我知道这是我的任性,但我还是要说。不久前你说过想和我在一起吧?我现在回答你……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一直一起在这个家里生活。所以——这是命令。就和以前一样,待在这里吧。」



任性的行动。任性的宣告。



但是,这无庸置疑是自己的真心话。



经过很长、很长的沉默以后——



「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啊。待着吧。」



然后春亮倏地放松紧绷的脸颊,笑道:



「总觉得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对话呢。在你刚来的时候。」



但是,情况和那时候有些不一样。自己的想法,不一样了。



当时,他觉得她想留下的话,留下也没关系。



现在是她就算不想留下——也得待在这里。



因为他希望她留下。



不希望她消失。



「可是……对了。我一直在想……自己来到这里真的好吗?当时的选择会不会做错了?我来到这个家以后,做到了什么?今后又能做到什么?我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然后一直错到现在,以后也会继续错下去吧?这种想法挥之不去——」



「哈哈,是因为那个领主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吗?真是笨蛋耶……就算他说一开始是个错误,但没有道理在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一切,也都会变成错误吧?那家伙只记得刚出生时的你,不晓得来到这里以后的你。」



「但是——结果而言在我看来,我做出的事情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隐约可以感觉到。



菲雅的视线正朝向抚摸着她身体的那只左手。



「我做到了什么事情呢?结果全都是徒劳无功吧?如果像这样,迄今为止最让我感到痛苦的,伤害了某人的身体就是我做到的事情的话,那我至今留在这里的意义——」



「我都说了,才没有这回事。你至今待在这里的意义?当然有啊。正面的意义还多到数不清喔。」



「真……真的吗……?」



「是啊。你来到这里以后产生的正面影响、正面变化,虽然我可能太夸大其词了,但确实有让人觉得『太好了』的事情——」



春亮保持着一定的节奏继续抚摸菲雅的身体。



一边用平静的话声,面带缅怀各种过去的微笑,接着说道:



「我想想……首先就我而言,就是我知道了抚摸你脑袋时那种轻柔的触感,也知道了你身体的柔软、你肌肤的味道,和听你的声音很舒服,还有也知道了你的重量……」



「慢……慢着慢着慢着!怎么,那个……全是些让人难为情的事情嘛!无耻,太无耻了……!别……别再开玩笑了……!」



春亮的微笑没有消失。他不是开玩笑。从她会感到不好意思的事情开始说起,确实是故意的,但绝不是开玩笑。



都是实话。



「其他还有喔。像是我知道你习惯缩成一团睡觉,还有非常喜欢猫狗之类的可爱动物,也知道看到那些动物后,你那无法克制的模样非常可爱。然后看到你大口吃着仙贝的样子,只要不在意家里的收支情况,就会让人心情变得暖洋洋,真的非常不错……」



「还……还是没什么变嘛!根本都是些芝麻小事,不值一提——」



「但是,如果你没有待在这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横向的视野。他注望着菲雅的身体,神色认真地说: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种感觉而感到幸福过——所以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



「唔咕。」菲雅传来像是喉咙噎住的声音。



见她似乎无法再反驳,春亮更是接下去说,也没有停下手的动作。他改变角度,抚摸菲雅的表面。她又颤抖了下。



「不单是我个人的感觉……其他还有很多喔。就你而言,你开始做得到原本办不到的事情。像是打招呼、打工,还有上学这件事也是。然后与你接触过的人,大家都在笑吧?这是好事。」



「……」



「嗯,能和各式各样的人变成朋友也是件好事。如果你没有出现……对了,我们也不会和班长变得这么要好,也不会知道班长的秘密,班长还会继续待在研究室长国吧。还有莎弗兰缇、白穗、恩·尹柔依、阿曼妲、千早和伍铃……其他也认识了很多人。也不能忘了镇上的人呢。因为你很醒目,商店街的人都记住了你的长相,你突然冲向带着小狗散步的人后,结果变成偶尔能帮忙带小狗散步……啊,主人是叫什么名字?」



「……山下。」



「对,山下太太。他们家的哈士奇看来很强悍,但非常可爱呢。自从你来了以后,黑绘每天看来都很开心,也不再突然间出门旅行。哈哈,还有我也常常觉得,每次和你讲话的时候,此叶会意外地露出孩子气的一面。都是多亏了你……除此之外……酒铺老板来送酱油时,变得经常多送东西给我们,在学校有不认识的人向我们攀谈这种情况也增加了——」



他觉得自己讲话真是支离破碎。



他毫无顺序地,只是将脑海里浮现出的事情化作言语说出去。用少了指头的手抚摸菲雅的身体,配合着手的节奏,歌唱般低喃。



多亏了菲雅,得到的事物,改变的事物。



「因为你食量很大,我也变得想让你吃到更多种东西,厨艺突飞猛进。还有仙贝的种类和口味,连我也默默变得精通。也开始看起一个人的话不会看的电视节目,英语成绩变好了。在说『我回来了』之前发现家里闹哄哄的,不由自主就很开心。因为你的好奇心非常旺盛,为你说明的情况也增加了,所以轻轻松松就能消磨掉时间。还玩了很多怀念的游戏,变得很常笑……」



意识渐渐变得朦胧。房间的昏暗、自己的声音和菲雅的触感,这些都带着莫名不可思议的舒服感,运来安详的睡意。



「你能留在这里,我很感谢你喔。希望你以后……也继续留下来……所以,呐,菲雅……」



他小小声地呢喃。



让停止抚摸的左手继续搭在菲雅身上。



春亮轻轻闭上双眼。



左手上不再盘踞着空白感。



缺少了手指这件事,当然没有改变。



但是,原先因此而生的冰冷失落感,如今——



已被像是有人轻轻用掌心包覆住他手指的暖意取代。



*



骑士团长昆拉特·约哈涅兹·凡·豪顿与他充满贵族气息的名字相反,是个有着冷硬五官和熊般壮硕身躯的中年男人。



经常有人说他冷酷,他自己也有自觉,但也无法改变。破坏受诅咒道具为家人报仇雪恨,需要的不是亲切,而是身体经过锻炼后发挥出的怪力,不惜吐血也要深深烙在骨子里的斗槌术,和即使手臂断裂也要完成使命的意志。



「……」



而今,昆拉特正昂首阔步走在夜晚的校舍里,丝毫不敢大意地察看四周——监督受到妲西覃·查塔波克斯暗示的学生们,以及排除潜伏于校内的危险分子,掌管这些事情即是他的任务。



这当然是他第一次走在日本学校,而且是夜晓的校舍中。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至少他可以肯定,现在这种状况非比寻常。



现在这个时间外头已彻底被夜色包围,甚至早在很久前就过了午夜十二点,学生们却全然不以为意,继续过着校园生活。和白天一样,重复上同样的课。当然,教室都亮着灯。妲西覃的暗示中「不会察觉到不自然之处」是基本效果,所以在学生们的认知里,变成了「今天天色好像有点暗,开灯吧」这样子吧。



目前依然没有找到应该在校舍内的研究室长国猎人和其他相关者。是会合后躲起来了吗?这个地方已被「奥斯威辛集中营」彻底封锁,「骑士领化」的完成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主体正和领主一起,由戴恩思列芙他们负责保护——不过是几个危险分子聚在一起,他不认为就能做到什么,但也不能因此就放任他们为所欲为。



对走廊上擦肩而过的部下们叮嘱道:「继续保持专注。」同时他自己也会走进教室察看,或是打开清扫用具柜检查,勤奋执行工作。期间似乎是下课了,大批学生开始从教室涌出。下课时间的喧嚣。虽然变得难以执行任务,但也没办法。



在妲西覃的暗示下,学生们无法看见骑士。也就是不论他们做什么,都会被当作是「不存在的人」。



(哼,纳特不在了也好。他要是在这里,不晓得会为了打发时间而侵犯、杀死几个人。)



至少昆拉特就算女学生们看不见,也没有兴趣对她们做出不轨行为。他没有那种兽心,会对年纪足以当女儿的孩子们动歪脑筋。更何况日本人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不过,日本女高中生的裙子之短教他不敢苟同。露出那么多大腿做什么。



昆拉特紧抿着唇,走在充满下课喧闹声的走廊上。



话说回来,这所学校真多充满个性的人——昆拉特心想。是校规相当宽松吧。不单是裙子的长度,也有人修改了制服外观,发色也不尽相同。不只学生,他也看到好几名老师穿得非常随意。



一个熊般人高马大的男人,走在混乱拥挤的走廊上。他已经小心着别撞到学生将他们弹开,但在某个转角——



「呜哇~!赶得上下一堂课吗!得快点洗好收拾东西才行!」



一名学生用非常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是个戴着厚厚螺旋花纹眼镜,将头发绑在脑后的女孩子。



没错,速度非常快。昆拉特的手臂一震。如果这时是敌人拿着刀子冲过来,他早就立刻抽出背上的战斗用槌子——是他已经粉碎了好几十个受诅咒祸具的爱用武器——然后敲向对方的头盖骨,或者单纯地一拳将对方揍飞,拉开距离。



但对方是身材纤瘦的女孩子,手上也不是刀子,只是美术用的塑胶水桶。所以他不晓得该如何应对,然后就在那一瞬之间——



「……哔。」



「喔呀——!」



冲撞。



这对昆拉特来说没有造成太大冲击,但对于肉的厚度不一样的人来说就不是了。女学生被大幅往后撞飞,跌坐在地面上。



「啊,好痛喔~……跌倒了……好丢脸——啊,糟了!」



少女左右张望四周,接着探头看向手上的水桶,歪过脑袋瓜。



「咦?没有……洒出来?但看起来水好像变少了,是我的错觉……吧?走廊上也没有半点水渍。好,幸好我平常做了很多好事!况且现在也没有时间打扫走廊嘛!太幸运了——!」



女学生拍着屁股起身,再度啪哒啪哒地跑走。



「……」



昆拉特闭上眼睛叹气,一面感受着滴滴答答从浏海滴下来的液体冷意。



很遗憾,她说错了。确实洒出来了。只是水桶里的脏水不是洒在走廊上,而是泼在了自己身上——但对她来说确实很幸运就是了。



融合了颜料,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水散发着异臭。当然,还有从头淋到脏水的自己身体,以及吸满了脏水的外套。



「啧……」



这次自己受命担任骑士团长。身为率领部下的人,继续保持这副模样太不成体统了。



他环顾四周,已经看不见刚才那个女学生了。但她拿着脏污的水桶,前进的方向肯定有着能够清洗水桶的洗手台吧。总之他决定先跟上去。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会拿着那种东西在走廊上奔跑?一般在上美术课的教室里,起码都会设有洗手台吧?不,是因为那里有太多其他学生,她才慌忙跑到走廊上吗?也许是土地狭隘的关系,日本这个国家果然不管何处都很狭窄。



带有颜科臭味的水珠不停滴落下来,昆拉特瞥向一旁墙上的告示。



由于骑士会在世界各国跑来跑去,组织非常鼓励他们学习各种语言。昆拉特的日语也学得还算不错,所以毫无窒碍地看懂了写在上头的文字。



「……别在走廊上奔跑吗?真是至理名言。」



魁梧男人在走廊中间的洗手台前停住脚步,脱下类似外套的大衣,然后将固定在背上的巨大铁槌立在随时能拿到的脚边。看起来丝毫没有松懈。



男人转开水龙头,让水流出来——



戴着螺旋花纹眼镜、绑起头发,打扮成宙城日向风格的白穗,就在附近的转角悄悄观察着他。然后轻轻咂舌。



「果然他不会特地跑一趟淋浴室呢……要是他能那么做,我们就轻松多了。」



「没办法呀,白穗。总比他完~全无视脏污,继续巡逻来得要好哟。」



身旁是莎弗兰缇。为了不引人注目,换上了制服——平常来学校她总是先穿制服,刚才悄悄跑进秘书室拿回来后重新换上。



白穗微微点头,再度看向男人。恩·尹柔依谨慎地在校舍内移动,观察骑士们,最后锁定了这个男人。当然,白穗并未完全相信恩·尹柔依说的「看就知道了」这种话,但确实可以在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与杂兵不同的气质……主要是因为身体的魁梧程度等等。不过,就算认错人,那也不是自己的责任,只要在事后尽情痛骂小麦色女人一顿。顺便说,因为依小麦色女人的外表,光是像这样站在转角就很醒目,所以她待在梢远的楼梯底下待命。



骑士男人感到拘束似地弯下壮硕后背,用水泼湿脱下的大衣。是在迅速清洗污渍比较明显的地方吧。周围的学生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如常地走在走廊上,这幕光景真是超乎现实。



一会儿过后,他先将大衣举到鼻子下方,是在闻味道确认臭味吧,然后暂时将大衣放在一旁。接着让自己的头移动到水龙头下方,准备洗掉头上的脏水——



「莎弗兰缇。」



「嗯……以王权之名义宣告("I have sovereignty for every doll"),凡形态拟似之人偶皆为吾群臣(Like a vissal upon/listen/ "show proof to worship")。遵从吾命(Obey)!」



她小声低喃完,在她掌心上的小巧人偶便一骨碌起身。是大小和手机吊饰差不多,外形介于人类和机器人间的玩具。金属制造,构造意外坚固。



由于用它那双小脚走路太花时间了,也不忍看到它在抵达之前被学生们踩扁,于是白穗照着预定计画抓起人偶,不发出声响又慎重地将它投出,让它在走廊上滑行。



人偶靠近洗手台后,在转角处的莎弗兰缇的注视下,再度站起身。接着爬上附近的灭火器,再跳到走廊的窗框上,从那里移动到洗手台边缘——往那个男人放置大衣的地方前进。



男人正用水粗鲁地清洗头部,人偶窸窸窣窣地钻进一旁的大衣内部。



「怎……怎么样……?」



「嗯~呃,等一下哟。嘿,呼,哈……口袋在……这边……不,还是另一边呢……?」



「快点。」



「我……我知道……可是有些看不太清楚,很难指挥它……喔?是这个吗?」



人偶蓦地从大衣中冒出来,小巧的手臂夹着类似手机的东西。随即它直接从洗手台往下一跳,卯足全力在走廊边角飞快狂奔,回到她们所在的转角——



白穗从人偶手中接过手机(不是智慧型手机,是一般的折叠式)后,朝恋人投以微笑。



「太厉害了,莎弗兰缇。真有两下子。」



「耶嘿嘿,真是不好意思~」



莎弗兰缇害羞地搔了搔头。白穗反射性地差点想紧抱住她,但勉强忍住了,然后瞄向手中的战利品。



「幸好不是无线对讲机那类的机器呢,好像只是普通的手机。」



「真的可以联络到外面的人吗!?」



「天晓得,只能确认看看才知道。总之现在先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



白穗首先惊觉望着自己这边的莎弗兰缇突然瞪大眼睛。



紧接着,感觉到有只厚实的大手用力捉住自己的肩膀——



背部顿时冻结。



「——你在做什么?」



早在回过头前。



透过混着颜料的水的气味,她就领悟到了那只手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