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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恋爱物语(1 / 2)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



俗称习志野空降部队的第一空降团虽然设藉于习志野营区,但习志野营区本身却位于船桥市,和习志野市毫无关联。这种矛盾,就和海自的厚木基地根本不在厚木市一样。



说道习志野,就想到空降部队;说道空降部队,就想到习志野。日本唯一的空降部队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担任第一空降团大队长的陆自中校今村和久i,今天将要接待一名不怎么稀奇的访客。



这名访客是个与她熟识的记者——不过是自己人。



陆上自卫队里几乎每支部队都有自己的报纸,亦即所谓的队报,以周刊形式发行。和一般报纸的最大不同之处,便在于报道内容着重于自卫队相关新闻。



东部方面军的队报名曰《东方报》,每周发行一次,由公关部人员负责制作。



队报记者由军官一名、士官一名(亦即士级队员)组成。三年前开始担任《东方报》记者的士官为吉敷一马上士,他之所以当了这么久的记者还没替换,全得归功于那身过人的摄影本领。他不是空自摄影专家,却能捕捉飞机的关键画面,摄影技巧可见一斑。至于静物摄影,更常在民间的各种比赛中获奖。



今村赴任时,吉敷已经是《东方报》的摄影记者了。未来今村调任时,想必吉敷的职务依然不会变动。为防止军阀割据而四处调动的是军官,吉敷并非防卫大学出身,从基层干起的他要晋升军官相当困难。



总而言之,今村赴任习志野以后,和吉敷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第一空降团向来受人瞩目,话题性高,容易写成报道,因此《东方报》总会定期前来采访。



不过,身为吉敷上司的公关部军官前些日子转与新进摄影记者搭档,所以吉敷也跟着换了个新长官。



新长官尚未赴任,因此这回是由吉敷来电洽谈采访事宜。



「新来的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刚升上中尉的菜鸟。年纪比我小三岁,才二十七。」



从基层做起的陆自士官往往认为防大出身的年轻军官经验不足,动辄出言讽刺。至于海自的情况更是严重,刚晋升军官的尉官在老鸟士官面前就和婴儿没两样。



「这样军阶还高你一级啊!」



「大概是人手不足加上本人意愿吧!总之先过来当副手,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专栏,边做边学。上一任也还在,不过他得负责教育新来的摄影记者。上级似乎想同时培育记者及摄影师。」



「喂,你的口气未免太冷淡了吧!该不会刚搭档就起冲突吧?」



「没这回事,不过我奉劝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比较好。」



吉敷已有所指地留下了一句似乎忠告又似警告的话语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而在初次会面之后,今次总算领悟了这句话的含意。



「我是刚来报到的《东方报》记者矢部千寻中尉!」



活力十足地像今次敬礼的,是个教人不敢相信她已年过二十五的娃娃脸女孩。



今次去年出嫁的长女比她年少,不过外貌看起来却比她成熟多了。



「你可以用神隐少女里的『千寻』来记我的名字,字也一样。」



一旁的肌肤显得不太高兴。上一任记者是校官级的男性,肌肤对他是既敬重又亲近,这回为了培育新人而被迫拆伙,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尤其千寻的外貌如此稚气,要在她底下办事,也难怪吉敷不服气了。



再加上吉敷的公关资历长,千寻虽是长官,看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经验不足的黄毛丫头罢了。



面对千寻活力十足的招呼,今次只能面带苦笑地交换名片,并主动询问:



「今天要采访什么?最近没安排大规模演习……要让队员分享自己的经验吗?」



「不,这次我们是为了采访今村中校而来的。」



此时吉敷不着痕迹地撇开了视线。今村和他一起喝过好几次酒,知道这是他不想被扯入话题时的习惯动作。



「其实这次《东方报》开了一个新专栏。」、



和神隐少女主角同名的活力女孩笑咪咪地切入正题:



「主题是『自卫官的恋爱与结婚』,想请各个阶级的队员分享她们恋爱及结婚方面的经验;而意义非凡的第一回连载,便希望邀请陆自最有名的部队——第一空降团的今村中校上场。」



原来是这么回事!今村总算会意过来,长大眼睛瞪着吉敷,但吉敷的视线依旧转向他处,并未回到原位。



「别开玩笑了!」



今村反射性地起身往外逃,但「小千」却早一步挡住了门。



「别这样,话还没说完呢!请回座。」



千寻依然满脸笑容。今村又重复了一次「别开玩笑了」。



「你知道我几岁了吗!你要一个年过五十的中年人在队报上宣称他和老婆相识的经过?这么丢脸的事我干不出来!」



「今村中校觉得和夫人相识的过程很丢脸吗?」



千寻以食指点着下巴,歪了歪脑袋,模样煞是可爱。被她这么一问,今村一时语塞。



「反正你让开就对了!」



今村硬生生地推开挡在门前的千寻,千寻故意发出娇滴滴的抗议声:「啊!」今村险些脚软。当然,是因为听了以后觉得浑身无力之故。



他回过头指着吉敷怒吼:



「待会儿我有话跟你说,吉敷上士!」



吉敷尴尬地耸了耸肩。



今村走出房间,「我不会死心的,慢慢来!」千寻装模作样的声音又追了上来,教他差点再度没力。



「这是怎么回事?吉敷!」



又不是躲着偷偷吸烟的高中生,为什么我——人称鬼见愁的第一空降团大队长,得窝在厕所隔间里讲电话?这种状况令今村大为光火。



今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问过警卫,得知刚才来袭的小千尚未回去之故。



「你怎么这么说呢?」



吉敷的语气有股豁出去的感觉。



「我不是一开始就提醒过你了吗?」



「我可不知道上砧板的是我!你这是渎职,叛徒!」



「我是《东方报》的记者,违反矢部中尉的指示才是渎职……」



「我再也不让你采访空降团了!」



「唉!反正重要的采访有前任——对我来说是前任,但其实还是现任的中西少校负责。再说我是摄影,又不写报导。」



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今村在隔间里恨得咬牙切齿。



啊!我还以为你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原来是在讲电话!只听见这道声音传来,通话人随即换成了千寻。



「今村中校,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没义务回答你!」



「你的声音有回音耶!难道是在厕所里?真是的,又不是躲着偷偷吸烟的高中生,别这样嘛!」



千寻的描述与今村自感窝囊的心境完全相符,早在他回嘴之前,手指便忍不住按掉了手机电源。



当天今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谁知降旗典礼结束之后,千寻马上逮着了今村。



「我会再来打扰的,请多多指教。」



又是千寻式笑容。她似乎毫无死心之意。



「你要来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



今村终于冷静到能够一语带过的地步,不过还是忍不住对千寻身旁的吉敷投以怨怼的视线:干嘛带这种麻烦来啊?



*



现在的年轻人情况如何,今村不清楚;不过在今村年轻的时候,防大出身的军官候补生极少早婚,恋爱结婚的人更是稀有。



一般都是等到年近三十或三十好几时,在长官或长官的亲友介绍之下相亲结婚;这对当时的军官而言是最稳当的途径。当然,现在时代不同了,今村麾下的年轻军官之中也不乏花花公子,常有人在结婚前为了清算男女关系而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二十几年前的男女并不像现代男女一样,可以大大方方往来,因此今村走的也是典型路线,由长官的长官当媒人,与直属长官的女儿相亲。现在要今村谈论恋爱过程,他只能干瞪眼,说不出所以然来。



今村和妻子初次见面,是在担任媒人的长官家中。媒人是当时以今村的官阶根本无缘拜见的高阶将校,住家是代代相传的纯和风宅邸,修葺有加。今村的袜子虽然是新买的,踏上门阶时却仍然忍不住担心我自有无破洞。他战战兢兢脱下鞋子摆好,等待相亲对象脱鞋。



当时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看对方的长相,视线全在那身和灰喜鹊同样色调的淡蓝色和服上。她回头的瞬间,就是第一个看清长相的机会——学长事前曾吓过他:「相亲照片都修得很厉害,你可别相信。」



然而她却一直屈身面向应土地,迟迟没起身。



今村偷瞄了一眼,才发现她正努力把脱下的草鞋放到硬土地上,忙得脸红脖子粗,人都快跌下门阶了。



门阶并不高,不过她身穿和服,动作受限,再加上身材娇小,手臂自然也比较短;而且再度踏下门阶摆鞋又不合礼数,才令她如此苦战。



她奋力伸长手指,试图勾住草鞋,但一再落空,每回落空都害她险些跌下门阶。



最后进门的人是她,媒人和作陪的双亲都已经走进屋里了,其实她大可以投机取巧,走下去把鞋子摆好再上来——今村暗自觉得好笑。又或许是因为今村还在场,所以她不能「投机取巧」吧!



无论原因如何,可以看出她是个极有教养的好人家小姐。



要不要跟她说一声「我先进去」,替她制造机会?还是——



今村觉得就算替她制造机会,她大概也不懂得利用,因此选了另一个方法——



「失礼了。」



今村出声示意后,把食指放进了她的后襟。她错愕地回过头来,羞红了脸(又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一番奋战而脸红),小声说了句谢谢,再度面向草鞋蹲下。今村的食指成了钩子。



顺利摆好草鞋之后,她终于起身,朝着今村深深地垂头致谢。



待她抬起头来,今村才知道相亲照片并未修饰过。



「接下来就让年轻人自己聊聊。」



说完这句话后,担任媒人的长官夫妇及她的双亲都起身离开了房间。



哦,原来真的会说这句话啊?今村看连续剧时听过这句台词好几次,不过现实生活中还是头一次听见。



两人独处,今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喝茶。事前收到的介绍书上说她是长女,名叫濑户山邦惠,二十三岁。今村记得的资讯也只有这些了。



「呃,刚才真的谢谢你。」



「不,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个门阶时高了一点。」



今村替她打圆场,但对于年轻女孩而言,那种场面毕竟太难堪了,只见她的脸颊又微微泛红起来。



「请问你的嗜好是?」



今村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说了句老套的相亲对白。他对于自己的了无新意相当失望,若是对方回答茶道或插花,那可真成了样板戏了。



「我对腌菜小有研究。」



谁知投来的居然是记意想不到的变化球,今村来不及克制自己,便发出了诧异之声:「啊?」邦惠见状,又羞红了脸,低下头来(这女孩真会脸红),用双手掩住脸庞。



「我爸说……别把那种三个月前才开始学的才艺写在介绍书上自欺欺人。」



邦惠的父亲濑户山少校是今村的直属长官,他的确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嗯,很符合濑户山少校的作风。」



不过为什么嗜好——这里的嗜好应该也包含专长之意——会是「腌菜」?



「我妈很会腌菜……我从小就开始学,一般的腌菜大概都难不倒我……味道不输给超市里卖的。」



既然濑户山都允许她写在介绍书上了,应该征得有过人之处吧!不过今村仍然忍不住暗想:女儿要相亲,怎么不让她写一些比较比较高雅的嗜好或专长呢?



「呃……对不起,这种嗜好很像黄脸婆吧?」



邦惠似乎也耿耿于怀。



「不,这是很棒的专长啊!写在履历表上都没问题。」



既然连腌菜都会做,家事应该也很内行。



「身为男人,还是比较向往擅长家事和料理的女性。毕竟平常吃的都是队上的大锅菜。」



现在回想起来,这番话似乎触犯了现代的女性主义。不过当时今村纯粹是出于赞美之意,现在依然没变。



再说,如果她的答案时茶道或插花,今村只能回答「很高雅的嗜好」,之后就接不下去了。腌菜至少是个共同话题。



「哪种腌菜你最拿手?我喜欢黄萝卜。」



「啊,我最拿手的是腌白菜……萝卜类的话,我比较会腌酸萝卜,不过黄萝卜也会,腌得应该比你们战斗军粮的好吃。」



一个身穿灰喜鹊色调高雅和服的女孩口中,竟会突然跑出战斗军粮四个字!教今村险些把嘴里的一口茶喷出来。



话说回来,她怎么战斗战斗军粮里有黄萝卜。



「我爸说自卫队的紧急粮食里也有黄萝卜,还特地带回来给我们看。当时我和我妈看见罐子里装满了纵切的黄萝卜,非常震惊,因为那种切法不存在于我们的常识之中。」



她说得没错。自卫队战斗军粮的黄萝卜是装在固定的军绿色小罐子里,配合罐子的高度切成长条状,塞得满满的。



假如邦惠的黄萝卜真的比这个好吃,那她的手艺应该很高明。战斗军粮也有白饭,装在罐头里,称为罐饭;而黄萝卜为了下饭起见,往往做得很咸,不过风味极佳,拿来下酒也不成问题,因此广受队员喜爱。



回想起来,今村喜欢黄萝卜,应该也是因为在队内没什么机会吃到美食,难得有道佳肴便趋之若骜之故——因为他在婚后就不再执着黄萝卜了。邦惠的腌菜道道绝品,不过还是她自诩拿手的最为可口。



「今村先生擅长竞技体操?」



听了这句话,便知邦惠仔细阅读过介绍书。今村只有略为浏览,不禁为自己的随便暗自惭愧。



「对,其实我会成为空降队员,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富士的三军大演习?」



今村猜测濑户山应该会邀请家人观看,果不其然,邦惠点了点头。



「空降呢?」



「有,也看过。」



那她应该是在天候良好的年度观赏的。空降与空袭演习实施与否,取决于天候状况;天候不佳时取消演习,乃是常有之事。



「那时我只听到广播说伞兵跳下,不过完全没看见。后来抬头凝视正上方,看得脖子都算了,好不容易才看到几个针头般的小黑点。」



那一年的跳伞应该是从高空起跳,在地上观看,机上洒落的队员就这么一丁点大小。她这个外行人能以肉眼辨识,应该是下降数百尺以后的事了。



降落地点固定在观众席前方。伞兵须与看台保持适当距离,不可离得太远;若是降落在演习场后方的灌木丛,可就不像样了。着地后,迅速折叠降落伞撤离现场,亦是表演的一环。为了让横长形看台上的每个观众都能看清楚,伞兵必须等距降落于看台右侧、左侧及中央位置。



伞兵从地上看不见的高度降落还能精准着地,全得归功于平日训练有素。



他们必须任由随高度变换方向的任性山风玩弄,在身体犹如溜溜球或陀螺一样纵翻横转的状态之下,赶在打开降落伞之前抓准着地点。



「我从国中就开始学竞技体操,比较抓得住空中的感觉……所以才会被分发到第一空降团。」



现在担任小队长,指挥四十人左右的小队。



「听我爸爸说,空降团的人都很团结。」



「是啊!我们称之为『伞结』。」



基本降落课程可说是空降团的基础教育,士官与军官都得参加,接受训练时一律平等,并藉此培养与后方支援单位——降落伞维修中队之间的信赖关系。上机之后,长官与部属便是命运共同体,同生共死。习志野的第一空降团是自卫队唯一的空降团,素以能够配合陆自及空自空军灵活行动为傲;年轻队员的「伞结」便是由此养成。



「我想你应该已经听濑户山少校说过很多次,我就不再说明了。」



闻言,邦惠格格笑了,看来今村没猜错。



太好了。闲聊到一半,邦惠突然轻声说道。



「什么事太好了?」



邦惠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被今村一问,连忙在脸孔前挥了挥双手。她的脸又变红了。



「呃,我只是庆幸和你谈得来……因为我是头一次相亲。」



原来如此。今村嘴上附和,心里有点意外。邦惠的父亲濑户山少校一再问他:「要不要和我女儿见个面?」简直让他有点烦了,所以他一直以为濑户山少校的女儿没人要,拼命相亲。



「今村先生相过好几次亲了吗?」



邦惠会这么问,是因为以今村的年龄与阶级,就算相过好几次亲也不足为奇。今村当时二十六岁,官任中尉。



「不,我也是头一次。」



果不其然,邦惠听了今村的回答,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今村对邦惠也有同样的感谢,算是扯平了。



「这种事是要看缘分的。我们军官到了一定的阶级以后,的确常有长官或长官的亲友介绍相亲对象,不过其中还卡了个时机问题。比如有同样阶级的长官同时介绍对象,假如只答应其中一方,另一方就会说:『喂,○○中校介绍的你去,我介绍的你就不去喔?』所以为了顾全双方的面子,只好两个都拒绝。」



「这是今村先生自己的经验……?」



「嗯,我的确也有过这种经验。」



不过今次还不想定下来,也是事实。老实说,他目前仍无结婚之意。不过这对濑户山及邦惠都太过失礼,他懂得拿捏分寸,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那我的时机刚刚好罗?」



说着,邦惠纯真地笑了,从那耀眼的笑容可看出她教养极佳。



相亲无波无澜地结束了。



隔天星期一,濑户山少校跳过媒人直接询问今次的感想。面对直属长官才能用的犯规伎俩,今次不禁苦笑。



「令千金是个很可爱的好女孩。」



「那就是OK罗?」



「昨天才刚相完亲,哪能这么快决定啊!又不是跟菜贩买茄子或番茄。再说依照规矩,要向媒人答复才对吧?」



「我女儿好像挺中意你的。」



这根本是犯规伎俩大集合。如果今村拒绝了,岂不是给邦惠难堪?



「你干嘛那么想把女儿许配给我啊?她可是你的掌上明珠耶!」



那还用问?濑户山说道:



「就是因为她是我的掌上明珠,才要许配给我看中的男人啊!」



这句话由长官来说,威力无穷。



「当然啦,我是指和邦惠年龄相近的部下之中。」



这句话是多余的。



这番画蛇添足的赞美究竟有无奏效,暂且不论——



今村后来向媒人表示希望进一步交往看看。当然,这么做不光是为了顾全长官的颜面。



在介绍书的嗜好,专长栏填上「腌菜」,为了摆放草鞋而差点从门阶上跌落——今村想多认识这个可爱又有点与众不同的女孩,也是事实。



*



「你回来啦!」



今村回到基地外的官舍之后,邦惠便从走廊上快步跑来,接过今村的随身物品。今村直接走向四房两厅的客厅,邦惠则从身后替他脱下制服。今村一脱下领带和衬衫,便全塞给邦惠。清理制服向来是邦惠的工作。



二十四岁出嫁的长女最爱拿这点来攻击今村,说他是太上皇。



现在不流行这种丈夫啦!要是妈妈病倒入院该怎么办?妈妈也真是的,别那么宠爸爸嘛!



啰唆的女儿已经出嫁,再也没人抱怨今村的这个习惯了。若是邦惠反弹倒还另当别论,不过今村可没打算为了迎合时下潮流而改变长年以来的习惯。



身为老大的长男比长女早一年结婚,没住在家中。今村心里其实很期待长男也能当自卫官,不过长男却选择在东京的一般企业工作。长男家立了一个规矩,长假期间除了举家出游以外,要轮流回夫妻双方的老家。今年正好轮到老怕的娘家,所以不回今村家。



「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燉红鲷。你先喝点酒吧!」



队上的餐厅是西式桌椅,所以今村坚持家中饭厅得采日式坐席。基于这个信念,今村家的饭桌向来是矮几。然而自从移到铺设木制地板的新官舍之后,受到长女的喜好左右,矮几又是铺地毯、又是配沙发,成了相当现代化的饭桌。



坐在可谓长女遗产的饭桌时,今村依然偏好坐垫;只要背靠沙发,坐起来就像背椅一样舒适。现在再也没人向他抱怨;沙发是吃完饭后休息时坐的!爸,你看啦!你靠着的部位都磨平了!



今村换上沙发上的睡衣,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此时邦惠端出了一小锅烫豆腐、她最拿手的腌白菜及气泡酒。



「喂喂喂,现在已经不用花钱在孩子身上了,饭前总可以喝点啤酒吧!」



「对不起,我一时没留心,就照平时的习惯买了。下次我会注意。」



说归说,邦惠每买三次酒,总有一次会买成气泡酒。年轻人似乎说这叫「天然呆」,总之邦惠做家事虽然仔细,却常不小心出错。



不过这也是老妻的可爱之处。一思及此,今村又突然想起早上来袭的「小千」,表情忍不住沉了下来。这些事哪能向别人说!



「哎呀,这牌子那么难喝啊?下次我不买了。」



正在摆碗筷的邦惠说着便要确认品牌,今村连忙阻止她。



「没有,味道很平常。我只是想起工作上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吗?」



邦惠的表情耶变得严肃起来。当了二十年自卫官的妻子就会变成这样。



「没有案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公关部一个老交情的记者换人了,接任的有点难缠而已。」



如果说谎,反而会让邦惠担心,所以今村便就无碍的部分据实以告。邦惠松了口气,表情缓和下来。



「现在没人抢遥控器了,还真有点寂寞啊!」



待邦惠也坐下开动之后,今村喃喃说道。虽然女儿是去年出嫁的,不过时间上距今还不到半年。



「希望她别和老公抢遥控器。」



邦惠也一面点头,一面动筷。



「这间屋子只有两个人在,是太大了一点。」



长男结婚时只是「安静了一点」,但喋喋不休的长女出嫁之后,却变得「鸦雀无声」了。或许是因为两人接连成家之故吧!



「要怎么办?你要打扫也很麻烦吧?要不要找个房间少一点的官舍搬过去?」



今村漫不经心地问道,邦惠皱起眉头回答:



「不要啦!孩子的爸。有空房,孩子回来才有地方住啊!再说,说不定他们不久之后就替我们生孙子了呢!」



今村觉得他很久没听到邦惠如此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愿望了。



「要是我退役该怎么办?得搬离官舍啊!」



以今村的年纪,也该考量退役问题了。他从没听过邦惠对自己退役之后的生活有何期望,所以才顺道一问。



邦惠以筷子利落地剥下鱼肉,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如果没升上将官,就得另找工作,对吧?不过,如果可以……」



接下来这番话近乎梦想。



「我希望老了以后能搬到安静的乡下去住,买间中古屋,方便孩子来住。孙子也可以在大自然玩耍……」



这种朴素的心愿极有邦惠的风格。长年以来,她一直伴随丈夫,当个家庭主妇守护家庭,养育孩子,总把家人的愿望放在自己之前。在今村的世代,这样的妻子很常见;但是以现代人的观念而言,或许迂腐了一些。不过今村也不想迎合长女口中的现代潮流就是了。



「这一点本事我还有,你就拭目以待吧!」



今村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口气变得粗鲁了些。闻言,邦惠微微一笑,说了声:「我等着。」



*



「早安!矢部千寻,矢部千寻,矢部千寻来了!」



才刚上班,千寻已经在大队长室前堵人了。



今村二话不说,走向一旁把玩相机的吉敷。



「你为什么没警告我?」



面对今村小声逼问,吉敷一如往常地淡然回答:



「士官哪有权力违抗直属长官的旨意?」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你也得顾及和我长年以来的交情啊!」



「她连对中校都这么强势了,我一个部下能干什么啊?」



「好了,鸡同鸭讲结束了吗?我回去反省过,昨天是我没好好说明企划内容,所以今天我会仔仔细细地说明这个企划的用意及目的!请!」



说着,千寻打开大队长室的们,微微歪了歪头,示意今村入内——你以为这是谁的办公室啊?



走入办公室内,书桌后的行程表映入眼帘。



今村觉得这是上天派来的救星。



「很遗憾,今天我得督导空降团的跳伞训练。」



行程表上的今日栏位里填写着某小队的跳伞训练。



当然,一般小队训练时用不着大队长亲自督导的,不过他要去也没人会拦他。



千寻与吉敷也很清楚今村只是拿这件事当逃跑的藉口。



「唉呀,实在很遗憾。改天我再听你说明那个企划的用意吧!」战斗服放在内务柜的小房间里。今村一面逃离办公室,一面坏心眼地偷偷打量千寻的表情。他以为千寻此时一定一脸不满。



「好,那我们改天再谈,『一言为定』。」



谁知千寻依旧和平时一样满脸笑容,还刻意强调「一言为定」四字。



今村胆颤心惊,我是不是落下了话柄啊?千寻虽然面带笑容,眼睛却没笑意。



总之现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就算落下了话柄,也覆水难收了。



「混账,逃到空中就不能追了。」



千寻板起脸孔瞪着从跑道离地的C-1,喃喃说道。



「该怎么办?今天要先回去吗?」吉敷问道。



「少开玩笑了。」千寻用鼻子哼了一声,驳回他的提案。



「我要在这里等到他下机为止,给他施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