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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叼着肉的狗(2 / 2)




游美吐露混乱的声音。可是游美的混乱,被此时站在眼前的一位少女被完全赶跑了。



「没事吧?」



「欸…………」



游美刚一抬起头看向少女,立刻哑口无言了。



那是一位美得难以置信的少女。她身上是与一旁的男生同一个邻镇的市立高中的水手服,以与她宛如玻璃的容貌十分相称的冰冷严肃的表情,将冷若冰霜的视线落在呆呆仰望的游美身上。



传统学校风格的古风水手服,为长长的黑发扎成马尾风的她的容姿添上了静谧的感觉。可是她的衣服在大夏天里却不是短装,而是袖子很长的春秋装,而且黑发上扎的是缝着漆黑别致的花边的哥特萝莉风缎带,这将她本来服装所具备的少女情怀,些许地降格为一种异样的精髓。



「………………」



吃惊的游美呆呆的向上看着,只见少女样子有些狐疑,眉头微蹙。



「……你,没事吧?撞到脑袋了?」



「啊……咦?」



少女仔细打量游美的脸,游美这才晃过神来。



游美慌了,吓了一跳。少女那种锋锐刺人的感觉,与冷淡却还是似乎为游美担心的话语在游美脑中联系不到一块去。游美一瞬间没能明白她在对自己说什么……察觉到的瞬间,游美乱作一团,准备从跌坐的地面上站起来来表达自己平安无事。



「啊」



脚下完全使不上力,没有站起来。



游美全身脱力,重重地瘫软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明明无意间却在颤抖的双手。



发丝在桥上吹拂的河风中摇曳。



从在意梨花开始留的,好不容易留到过肩头发,右半边被剃刀无情地切走了。



「呜……」



忽然,游美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正确地掌握了感觉。



游美背脊一阵恶寒,僵住了。身体变得颤抖不止。



她用手捂面,蜷缩起来,牙齿哆嗦发出声音。虽然那时被人拉了后领,那只“手”挥下的剃刀最后削落了游美的头发,可如果没有被他拉那一下,剃刀肯定会把游美脸上的肉削个精光吧。



游美对泛着钝光的刀具的冰冷尖锐的恐怖,真心地感到恐惧,维持着瘫坐的状态,抖起来。



她心想,我要死了。错不了了。剃刀掉入洗脸盆的水中映出的自己的那一刻,血色扩散开来的那一幕,并没有看错。



会被杀死。



一定会被杀死。这种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



就算说了,也一定没人能够保护得了自己。寺院也好,神社也好,都不觉得会有多大效果。



「怎么办……」



游美甚至不怕被人看见,嘟哝起来。



这是充满绝望的声音。可就在这一声呢喃漏出来的时候,站在游美身旁的貌美少女维持着俯视她的状态,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你想得救么?」



这个提问的声音与话中的内容截然相反,缺乏温度十分冰冷。游美不禁反问



「……咦?」



「如果你想解决刚才的“手”就帮你一把。我叫时槻雪乃,这边的男的叫白野苍衣,是类似灵能者的人。信不信由你就是了」



「……!」



游美向上一看,大吃一惊。映入眼中的少女左手手腕上是藏在长袖之下的割腕伤特有的绷带,以及藏在手心中握住的红柄美工刀。



3



这一天,游美父母不在家。



原因是前些天祖母病倒了,要去照顾祖母起居。



游美的父母从昨天起住进了祖母家。回家要等到明天中午之后。在此之前,这个家就是只有游美看家的状态。



偏偏是这样的日子,游美整夜都必须独过。



但这也非常正常。昨晚游美实行了那个『占卜』,也是因为深夜父母不在家的这个好机会。如果父母没有外出,游美就不会去做那种占卜了吧。一切都在朝着不好的方向。不管怎样,这一天夜已很深了,游美在没有任何家人气氛的空虚的家中度过孤独的时光。



「……」



九点多。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游美打开了浴室更衣间的门。



隔着磨砂玻璃门,旁边浴室发出正向浴缸里放洗澡水的声音。游美一边听着这个声音,视线一边转向一旁,盥洗台的镜子里映出了穿着睡衣的自己朴实无华的脸。



镜子中映出的游美,披在背后的头发缩短到了发际。游美有些伤心。在那之后,又没去了趟美容院,将切得不整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之后回到家,和往常一样生活。



「………………」



游美一直在害怕自己可能会出什么事。



特别怕“水”。不过游美就像昨天那样加热母亲事先做好的菜,吃完饭后也正常地洗了餐具。



其实她怕水怕到了不想洗澡的地步。即便如此游美还是在放洗澡水,都是因为游美内心的少女式洁癖不允许她澡也不洗明天就去上学。



入夜之后,天气突然开始变差,下过雨也是个很大的理由。



夏天的晚上本就闷热,再加上严重的湿气,下过泳池后的身体没有洗澡,开始感到难以忍受的不舒服了。



情况就是这样,游美无可奈何,在许久之前开始放起热水,正好来看看情况。



不过,游美之所以对水感到如此危险却仍旧和平时一样生活,并不是因为她缺乏危机意识,而是存在别的理由。



「……没事的。我没事」



游美就像暗示自己控诉不安的心一般,这样嘟嚷起来。



她不论如何也能够这么镇定,也是有理由的。在桥上救了游美的那两个自称灵能者的高中生,说过会给她想办法。



当然,陌生人说的话不可能完全相信。即便如此,游美至少没有怀疑两人具备灵感应力之类的东西这件事。



唯独这一点,错不了。



因为那两人完全意识到了在泳池中全班同学没人看到的“拿剃刀的手”。



按理说除了游美谁也不知道的那个“手”的事情,两人知道。在桥上,救了游美的那个自称白野苍衣的美少年,明确的言明了他并不是因为游美身体翻出栏杆,而是因为她被河中伸出的“手”抓住而救了她。



「……嗯,当然看见了。那个,拿着剃刀吧?」



那时候,游美在桥上被问想不想得救的那个时候。



最开始游美无言以对,随后发觉到他们察觉到了“手”的事情之后非常惊讶。苍衣为了让游美放下心来,露出谦和的笑容,这样说道



「有头绪么?那个……呃,说出来好不好呢。那是要割你的脸吧?」



「……!」



通过这一点,游美相信了。因此,游美切断了束缚内心的恐惧之线,一边稀里哗啦的哭起来,一边将那个『占卜』的前前后后如倾吐一般向两人做了说明。



包括进行占卜的理由,以及伴随其中的罪恶感。



还有,心里觉得这一定是惩罚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可是……



「惩罚?」



听到这些的那瞬间,在一旁听着的雪乃突然挑起眉毛。



有种犹如喷发的冰冷愤怒的迹象。雪乃冷峻的美丽容貌上浮出严峻的表情,皮肤感受到这份愤怒的游美被震慑住,眼泪都停住了。



「……不好意思,我可不会奉陪你这无聊的自我惩罚。那可不是裁决人那样的好事 」



雪乃对无言以对的游美说道。



「你可能想要接受惩罚来图个轻松,但很不巧,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将那种蛮不讲理的现象称作惩罚,是对我迄今为止见到过遭受相同灾难的被害者的最恶劣的冒渎。我会将你本应接受“天罚”破坏掉。必定让它以不合理的“现象”,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



雪乃表露出低沉的强烈愤怒与憎恶。游美身体一颤。



游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注意到了雪乃强烈地憎恨着那个“手”。游美发自身体最深处的地方领悟到,雪乃一定憎恨着一切自己看到的那种离奇现象,要对那一切全部定罪。



身旁的苍衣息事宁人地念了声「雪乃同学……」,一脸伤脑筋地责备雪乃。



雪乃移开视线,低下头瞪向别处的地面。



此时连话中的内容都没能放在心上。雪乃最后说出「我们来帮你」这件事,也是在那之后隔了一段时间才发觉到的。



于是……



「没事。嗯……没事」



游美现在,将曾一度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她的话当做心灵的支柱,独自度过夜晚。



雪乃有种激烈而冰冷,甚至营造出异常性的令人战栗的感觉。而将这种感觉反过来看,转而针对异常之物,作为同伴的情况也是值得信赖的。



亲眼目睹了无可争辩的存在之物。无法跟任何人商量的“拿剃刀的手”的异常情况。作为与之抗争的依靠的对象,雪乃强烈的气场,从游美的视角来看反而充满说服力。



雪乃的存在,勉强让游美回到了日常生活中



就像将猛药当兴奋剂来用,如果雪乃那句强烈到让人不由害怕的话没有灌入内心,游美一定连美容院都不敢去,早就直奔房间把自己关起来,现在也在床上瑟瑟发抖吧。



到头来,游美现在如此过着正常生活。



也能够将浴室的龙头关上,进行这极为平常的生活中的小环节。



「……没事」



看到镜子中映出的自己变短了的头发,游美嘟嚷起来。



游美将自己如平时一样的生活,装饰在心灵表面。游美在内心深处理解到,如果不继续维持这一线,心中勉强维系着的某种东西就会断掉。



这曾是游美将恐惧的感情压抑下去,努力使自己保持着普通生活的理由。



尽量保持正常生活,以将游美陷入恐慌的精神勉强维系在正常状态。



所以,就像平时一样。



游美视线从椅子上移开,背离盥洗台,为了去看浴缸里洗澡水的情况,手放在磨砂玻璃门上,将门打开。



在电灯的白色灯光中照亮的浴室中,从浴缸升腾的雾气正在扩散。然后,向白浴缸中灌热水所发出的沉重声音,噗噜噗噜地在浴室这个封闭空间内回荡着。



……洗澡水要溢出来了。



游美有些慌张,走进了浴室。



游美手伸向正在吐出热水的水龙头,拧动关上了龙头。热水不流了,浴缸里灌热水的声音停止后,外面下雨的声音立刻取而代之一般,开始传进入浴室中。



————哗啊



隔着窗户的磨砂玻璃,模糊的雨声充满浴室。



听着滂沱的雨声,游美为了试水温,向荡漾的装满洗澡水的浴缸轻轻伸出手去。



伸出去的指尖,碰到了洗澡水。



就在这一刻,窗外短短一瞬间发出发出强烈的光————



「————!!」



下一刻,犹如震裂耳膜一般的巨大声音爆裂开,反射似的恐惧令身体痉挛,逆抚作为生物的根源性的恐惧的巨大声音,让游美感受到全身汗毛根根倒数一般的感觉,身体完全僵直竦缩。



近处打雷了。



还没等她完全意识过来,浴室的灯光突然消失了。



「!」



顷刻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降临狭小的空间。



视线被完全封闭,眼前变得完全一片漆黑,以竦缩的姿势僵直,内心陷入了严重的恐慌状态。



看到了。在灯光消失的瞬间。



看到。“那个”。



最初自己伸向浴缸的手,在洗澡水表面隐约倒映出的————在伴随落雷的巨响灯光消失的前一刻,明确看到了那个正要去抓优美的手腕从水面飞了出来。



「…………………………!」



看到了被落雷的声音吓得将手缩了回来,在那毫厘之差划破半空的“手”。



看到了在那一刹那,就好像朝水面附近的猎物扑上去却以失败告终的可怕的水栖动物一样的“手”。



游美眼睛依旧朝着在黑暗之中看不见的浴缸,身体僵直到作痛的程度,甚至不记得动弹一下。



唯独遥远的,仿佛削磨精神的雨声占据听觉,感觉到黑暗之中浑身冒出讨厌的冷汗「………………」



浴缸沉入黑暗之中,连轮廓都消失无踪。



唯独泛起涟漪的洗澡水的感觉,温热地触动了皮感。



眼前仿佛拉上帷幕的黑暗之中,浴缸应该近在眼前。



那只“手”,应该就在浴缸里。全身感觉正在“那个”本应存在的黑暗之中摸索,这时,窗外再度闪出光亮。



浴室就好像被闪光灯照到一样在一瞬间被照了出来。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被雷电异样的光所席卷的浴室的情景,就像被闪光灯裁切下来一般,显现出来。



「噫————」



看到了。浴缸。水面。



然后,从浴缸中,煞白的“手”——————就像密密麻麻的菌类一般孳生蠢动,其中一只在眼前像粘菌一样伸长到几乎被扯碎。如此情景了进入眼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转瞬之后,游美在黑暗中几乎扯破喉咙地发出惨叫。



从自己嘴里迸发出惨叫的同时,爆炸般的雷鸣发出轰鸣,令人丧失一切思考的可怕声音与惨叫,将双耳与脑内全部啖下,知觉所及之处完全淹没。



游美在黑暗中忘我的寻找出口,扭动身体。她肩膀奋力的撞到了墙壁,乱挥的手打到了门上的锁具,可她就连这疼痛也不在乎,几乎用身体撞上去一般将半开的门推开,因为洗浴处存在的落差让她几乎摔倒地离开了浴室。



脚被什么抓住了。



「——————————!!」



一只湿润的手突然抓住了脚,随后被可怕的力量快要拖进浴室。



游美发出因近乎狂乱而不成声的惨叫,抓住门框,拼命挣扎,让自己脚摆脱了“手”。她犹如爬行从更衣处找到浴室的门,奋力关上。而就在这一刻,钳着磨砂玻璃的门从内测遭到了猛烈敲打。



嗙!



黑暗之中,湿润的手拍打玻璃,响起可怕的声音。



虽然近在眼前,但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玻璃。那边的浴室里溢出的“手”向玻璃蜂拥而至,充满了湿响和无数气息。



嗙!嗙嗙嗙!



随后,“手”一个接一个拍打玻璃的可怕声音此消彼长地响彻更衣处的黑暗。抹消一切的巨大声音,让听觉、神经、本能,全都惨叫起来。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



游美堵住耳朵。放声惨叫。爬似的逃到走廊。可是那里充斥着连墙也可看不到的黑暗,唯独走廊一头能够看到的玄关透进来的微乎其微的夜光,让墨色的门的样子模糊地浮现出来。



游美用发软的脚,连滚带爬的逃到玄关。她在黑暗中已经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因为将整个家中完全塞满的黑暗之中,在浴室里转瞬间烙印在眼中的,就像可怕线虫一般蠕动的无数白“手”的情景,能够鲜明地想象出来。



只能看到几步远的黑暗之中,可能现在就有伸长的白“手”。



游美皮肤感受到了。那一幕化作尤为鲜明的残影,烙印在眼睛、脑海、感觉之上。



游美逃掉了。连滚带爬的。



用她那双犹如梦中行走般令人着急的发软的脚,拼了命的冲向了那形同没有的,如今此处能够依靠的明亮的外界夜光。



背后持续鸣响的敲门上玻璃的声音,让游美就像被追赶一样冲到玄关。



膝盖和手肘好几次撞到东西,又是跌倒,又是在地上爬,疯狂地到达透光窗看到的染成夜色的微光之下。游美解开门链,握住门柄,用使不上力的手拼命转动门门柄,然后将门向外开启。



「!」



————哗



雨声在门开启的瞬间变得十分猛烈。



令人喘不过气的雨的味道。然后是黑暗,以及黑夜的光亮。



游美毫不犹豫地冲出了虽然黑暗,但远比家中要亮的天空之下。游美裸着脚踩在玄关前打湿的铺路石上,冲入雨中,头发和睡衣转身间被雨打湿,雨水渗透至皮肤,开始顺着头发衣服紧贴着的皮肤流下去。



她冲到了玄关灯和路灯也完全消失的路上。



她打算向附近求救。总之不能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



她用赤裸的脚,以向前栽的状态在积水的柏油路上跑起来。仅凭着要尽可能逃离家中的这个冲动一路狂奔,可是因恐惧而发软的腿和腰杆无力支撑自己要奔跑的身体,还没前进一个地段膝盖便支撑不住,整个人摔在了打湿的地面上。



「呜……」



膝盖和胳膊受到撞击与摩擦,很疼。



游美想要起身用手撑地。雨点拍打全身。



而她仍在必须逃走的想法的驱使下,直起了上半身。可是脚使不上力气,力量从腰部散失,以类似瘫坐在路上的形式,抓挠一般抓住雨水流淌的路面,拼死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



瘫坐在地的她头上,忽然闪起了荧光灯的光。



落雷造成的停电恢复了,路灯亮了起来。路灯不知不觉间在电线杆下面的游美头上突然亮起来,突然出现的人工白光,几乎从正上方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倾注而下。



此处的黑暗,被驱逐了。



被近似月光的昏暗光线照亮的道路,就像一整面积水,溢满着雨水。



由于下落的雨滴,路就像池塘一样,泛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然后————被水覆盖的道路受到了倾注而下的光,仿佛一面镜子,映出了游美的样子。



「……………………………………………………!!」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雨中,被路灯照亮的这个空间中所充满的空气,充斥着异样的寂静。



自己的脸犹如被冷气侵袭一般抽搐起来。雨中打湿的身体,却因为与雨水的冰冷截然不同的,从骨髓冒出来的寒气,瑟瑟发抖。



嘎达嘎达嘎达……



臼齿正发出微弱的声音。



呼吸仿佛要停止了。张开的双眼,看向自己的脚下。



游美俯视完全化作水面的道路,看见自己因强烈的绝望而露出的抽搐的脸,正在雨中一边被小小的波纹打乱着



接着,在这水面中映出的自己身后——————



完全将背景覆盖的无数只手张开白色的手指密密麻麻地从地面伸出来。



气息,正蠢蠢欲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美放出勒紧肺脏,令全身颤抖的惨叫的那一刻,双腿被湿润的手用可怕的力量抓住。「不要!!」游美放声惨叫,激烈的扭动身体,只见从铺满水的道路上生出的白“手”好像缠上来一样抓住脚踝。在恐慌状态中想要逃跑苦苦挣扎,手刚撑在路面上,冰冷湿润的手指的触感便强烈到要陷入肉中一般缠上了手腕。



狂摆不定的视野中,被雨水薄薄覆盖一层的道路,已然犹如疯子画的病态森林一样,开始生出数也数不清的煞白的胳膊、手、指头。



噼叽噼叽噼叽……



除了孕生出病态的精神不作他想的充满疯狂的菌类森林一边发出犹如鱼群跳跃的湿润的可怕声音,一边迅速孳生达到了柏油路面的颜色被完全抹掉的地步。仿佛被寄生虫完全掩埋发白而蠢蠢欲动的湿地肆意增殖,将映入眼中的世界完全覆盖,很快便延伸到将瘫坐的脚下。被手指抓住了手和脚的触感,抓住腰,手腕,继续往上抓住了肩膀,脖子,并且不断收紧。现在已经连活动自己的手指都做不到了。「噫…………咕……」



喉咙被攥住无法呼吸,连惨叫都已经发不出来。



游美只是拼命地想要逃跑,脸扬向上方,用恐惧之下张大的双眼盯着降下雨水的阴云密布的天空,以及模糊地照耀此处的到达不祥地步的路灯灯光。



在眼前,忽然照过来的又细又顿的光,暗哑地反射出路灯冰冷光线的那个东西,是握在白手之中的,一把剃刀。



「!!」



游美已经张大的双眼,更是张大到要让眼珠子蹦出来。



她不由自主的漏出了声音,可是几乎被捏烂的喉咙中发出的不是惨叫,只有类似漏气的「咕卟」的声音。剃刀的刀尖一点点靠近脸部。被尖端所指的脸很痛。可这是错觉产生的疼痛,刀还没有碰到脸。



碰到了。被雨水淋的发凉的脸,碰上了薄薄的刀刃。



在刺破的触感之下,因冰冷而麻痹的脸颊被剃刀的刀锋贯穿。



钢之薄刃一边创造出切割的触感,一边陷入肉里。薄而坚硬的刀刃将肉撕开,钻入脸颊。



「————!!」



瞬间,坚硬尖锐的疼痛感,在脸颊的肉中喷薄而出



这份疼痛犹如热量扩散开来的同时,仿佛能捏碎心脏般的恐惧感,传遍了全身。



好痛!好怕!此前因为太过异常的状况而遗忘掉的对刀具的恐惧重新回来了。



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只是一边从被抓住的喉咙里漏出好似细微悲鸣的气息,只在心中发出可怕的惨叫,一边向丝毫动弹不得身体注入仿佛要将身体破坏掉的力量,不要命地让身体扭动起来。



但是,一切都是枉然。



剃刀进一步压了下去,伴随着疼痛,肉被进一步切割。



「——————————!!」



贯穿了脸颊的纤薄的肉,剃刀的刀锋碰到了脸颊里面的牙龈。与贯穿脸颊火热的痛感有所不同的,牙肉和牙齿被刀刺中的冰冷的痛,让游美身体发颤,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流过发冷丧失血气的脸颊。



坚硬的刀尖贯穿脸颊没入牙龈。



剃刀想要顺着这个势头将脸颊的肉切开,开始发力,然而刀尖卡在了牙龈处动不起来,取而代之,令头部麻痹的疼痛贯穿大脑。



「啊……嘎……」



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



游美通过疼痛感重拾了之前因恐惧而忘却的意识,这果然是惩罚,果然那样的迷恋,不,那样的欲望是不能释放出来的。



竟然想要横刀夺爱,就是因为怀着如此卑鄙的感情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就是因为怀着差劲的感情,这种差劲的人才要接受惩罚。



不可以喜欢上的。



游美眼泪流下来,悔恨不已。对喜欢上他的那件事。然后还对在感情上…………背叛好朋友的事。



哺呲



戳到牙龈动不了的剃刀从脸颊被拔了出来,接着准备要切掉眼皮一般,剃刀的刀尖向眼睛靠近。



「………………!!」



被血与唾液打湿的刀尖,逼近眼前。



绝望令游美,连闭上双眼都做不到。薄薄的刀刃向因恐惧而仿佛冻住一般张开的眼睛,无情的靠近着。



……就在此时。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在雨夜中突然响起,低沉,犹如刀割的尖锐叫声。



听声音正想这是个凛冽的少女时,眼前拿剃刀的“手”突然被爆发的火焰所吞噬,就像塑料然后一般被烧断,撒着火星散落在地上。



「!!」



炙烤面部的热。可怕的热量所卷起的风。



视线染成火焰之色,出人意料的事态令游美不禁一瞬闭上眼睛。被无数只“手”抓住无法动弹的身体周围,一股强烈的热流席卷而过之后,随即束缚全身的力量突然大幅松开。



「……呜…………咦……!?」



游美将眼睛牢牢闭上,然后又战战兢兢地张开。



映入游美眼中的,是自己周围呈环状包围的火焰,以及以内侧的自己为中心展开的,曾束缚自己的那堆东西所绘制的地狱惨状。



「……!!」



游美噤若寒蝉。短短几秒钟之间,游美的周围化为焦土。



犹如疯狂孳生的菌类一般繁茂的那无数只“手”所形成的森林,包围着游美,被无情的转变为仿佛山火过后只剩只剩黑炭与灰还有冒烟的暗火的一片死亡荒野。



无数完全碳化变得纯黑,却又明显残留下手臂形状的东西,在周围层层叠摞。几近垮掉,混着灰,被雨淋湿冒着烟的“手”的残骸形成的焦土,腾起让周围发生折射的高热,成圆形展开。



然后火焰向这个圆以猛烈地势头推压扩展。



就像一块白布在中心点着火,火焰为令纤维完全碳化,呈圆形燃烧扩展一般,环状的火焰之壁一边吞噬拥挤在周围的“手”之森林,一边如舔舐般撒出火星燃烧殆尽,逐步将一切化为灰烬。



「…………………………!!」



那无数只手如果有嘴一定会放声惨叫,痛苦欲绝地激烈挣扎,连逃跑都无能为力,活生生的被火焰逐渐吞噬。



然后是————睥睨着这一幕,在雨点与火星中走来的人影。



凄绝的美貌,加之用力绷紧的嘴唇,以及眯起来的眼睛。马尾风的头发上扎着的黑色蕾丝缎带,在火焰孕生的出的混着火星的 风中静静摇摆。



是想忘也忘不掉的,时槻雪乃的身影。



可是雪乃并不是头一次看到的身穿高中制服的样子。



不对,这连普通的衣服都算不上。



这是边缘带着无数黑与白的花边,长裙摇摆,却给人非常跳跃印象的,如假包换的哥特萝莉装。



然后在她手中,是那把红色的美工刀。



就在游美的注视下,雪乃将推到极限的美工刀以平静的动作挥起来,然后如同发狂的小提琴演奏者,准确地割向左臂那应该是自残后产生的伤痕处。随后



「<燃烧吧>!!」



低声叫喊。在她叫喊的同时,夸张的拉动压在胳膊上的美工刀。美工刀的薄刀刃切开雪白的皮肤,几乎没入到一半,雪乃因这份疼痛身体折断一般发生痉挛,此刻,将游美周围的“手”吞食殆尽蔓延燃烧的火焰就好像浇上了汽油一般,火势爆发性地增强。



「…………………………!」



这个因果关系无法用常识来考究,却非常显然。



留在雪乃胳膊上的两道深深伤口,以及混着雨水流淌下来的血。还有她带着煞白的丧失血气的表情所瞪的方向上,被火焰蹂躏殆尽那堆白“手”。



雪乃踩着长筒皮靴走向已然逼近灭绝的白“手”的森林。“手”似乎要做最后的抵抗,准备抓住雪乃的脚,可一被雪乃左手滴下的血滴到,就像被泼下了融化的铁,从那一部分开始烧焦,一边痉挛一边熊熊燃起,瞬间化作柴薪。



雪乃的鞋底燃起火焰将最后的抵抗践踏了过去。



平安无事的“手”已荡然无存。在雨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连一根指头也不留,满足自己的食欲,不过短短几秒钟便完全失去食粮,火势衰减,继而消失无踪。



失去了照亮黑暗的火光之后,就只剩路灯照亮的疯狂森林的烧毁痕迹,以及混在空气中的猛烈焦焦臭残留了下来。还下着的雨每一次滴到焦土上,便会伴着滋的微小声音,持续升起既不像水蒸气也不像烟的白霭。



……此刻,握着剃刀的手从炭与灰烬中像兔蛇一样像游美的脸飞了出去。



「!!」



游美身子一颤,就在同时,雪乃在左臂上刻上了第三条伤痕。



「<燃烧吧>!!」



瞬间,“手”像稻草一样燃烧起来,霎时燃烧殆尽丧失形体。剃刀失去支撑掉了下去。于是,这真的就是最后的抵抗。



之后只留下雨声与沉默。



「………………」



「………………」



在雨中,游美呆呆的仰望着犹如死神一般一言不发的雪乃。「……你…………你……?」



「我说过的吧?我们是类似灵能者的人」



雪乃用冷冰冰的声音,回答了游美呆呆地呢喃出来的问题。然后,雪乃没有对手臂的伤做任何处理,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刚才看到的,给我忘掉吧」



最后她向游美说出的,是如此短促,却又坚定的话语。游美没能给出任何回答。在小巷的那头,是制服打扮的苍衣在等待着,将手中撑着的伞递到雪乃头上。



苍衣向游美转过身去,微笑着轻轻招了招手。



然后游美呆呆的————只是呆呆的,瘫坐在自己的噩梦被燃烧殆尽的烧毁痕迹中心,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



4



一夜过后,到了第二天。



那状况惨烈的烧毁痕迹在整晚持续的雨中就像假的一样被冲刷掉,只留下了形同卡车洒下的土一样的痕迹。



最大的痕迹成了这个样子,之后没什么留下的。脸颊的贯穿伤虽然很深还是却不大,似乎几乎不会留下疤痕就能痊愈,这样一来,感觉那件事真的就像单纯的一场噩梦,什么也没有留下。



被游美受伤的消息,昨天连忙独自赶回来的父亲回到家后,为游美办了医院等方面的手续之后,今天早晨在游美的目送下离开了家。



提着包走向学校的游美,昨天像死人一样睡了一觉之后,非常沉着,冷静。



到了学校一走进教室,便看到梨花已经在座位上了。



今天似乎也因为学生会的工作而早早的到校。真辛苦。令人尊敬。



「早上好,梨花」



「嗯?啊,早上好,游美。今天真早呢」



在制作好像讲义草稿的什么东西的梨花,一抬起脸便灿烂一笑。



然后她看到游美的脸,黑框眼镜下面的眼睛稍稍瞪圆。



「咦?剪头发了?」



经她这么一说,游美想起了另一个昨天发生的事所遗留下来的情况。对于完全忘掉的这件事,游美自己最觉得吃惊。



「嘿,挺适合你的嘛。可爱可爱」



「是……是么?」



游美对毫无顾虑夸奖自己的梨花,稍稍害羞起来。



然后,忽然想起直到昨天所发生的事————察觉到自己竟不可思议的如此冷静。那般扭曲又绕弯子却根深蒂固的感情消失了。因为和彰人之间的关系而针对梨花的,那个极端抑郁的感情消失了。



就好像随着之前的头发一起,落入了河中一般。



扭曲而顽固的执念,消失了。



游美同时察觉到,那时感受到的感情,真的不过是无缘由的自我惩罚。不加确认仅凭想象而诞生的臆测与执念,扭曲了游美眼中的世界。



那个白“手”就是游美自己的手。



就算贪图某个东西,向虚无缥缈的水中之物伸出手,那里映出的也不过是自己。握着剃刀的自己的手,只能够得到自己。



对方自当不论,连任何人也够不到。



这是对兜圈子的自己的自我惩罚。所以那个名叫雪乃的高中生一定很生气。



一切都是自己心中的东西。



游美察觉到了。游美曾想将梨花认作是自己的镜中影。



「我说,梨花」



所以,游美说道。



「……嗯?」



「突然说这种事,可能有些奇怪」



「我?」



「我……准备向濑川同学表白」



听到这句话,梨花的眼珠子瞪得比看到剪了头发的游美时还要圆。



然后她比夸奖剪过头发的游美时,露出还要开心的笑容。



「……这不挺好么?」







狗叼着肉渡过一条河。



它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还以为是另一条狗叼着一块更大的肉,于是向河中吠了一声。



结果肉掉进了河里,就这样冲走了。



————伊索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