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放逐之森(1 / 2)
1
时槻雪乃对着虚空问道
「姐姐,白野同学〈断章〉没问题么?」
而在下一刻,雪乃立刻就后悔跟风乃说话了。
『呵呵,果然还是想问喜欢的男孩子的情况呢』
「……算了。不问也没什么」
雪乃不悦地皱紧眉头,不再理会亡灵说的话。
雪乃从那个讨厌得要死的〈支部〉出来,来到了乌云密布的夜空下。房门口连玄关灯都没开,显然不是欢迎深夜来客的样子。雪乃静静地盯着眼前横过的漆黑车道,以及在路肩那边铺开的森林。
屋子里进行的讨论,在雪乃看来根本毫无意义。
雪乃不觉得有意义,于是中途离开了。她觉得,风乃应该能够分辨即将爆发的〈断章〉的样子,所以试着问了一下,结果弄成这个样子。
怎么可能喜欢。
根本不可能喜欢。
尽管平时根本不会理会苍衣的情况,但苍衣最近才让〈断章〉爆发过一次,搞不好可能会出现危急状况,这是不得不考虑的要素,仅此而已。
「我只是问问多余的累赘是什么情况罢了」
仅此而已。风乃坐在房门口停靠的白色汽车的车顶上,露出嘲弄的微笑,雪乃朝着她不屑地说道。
『是么?』
「没错。我只求他能好好地当他的累赘,不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不做多余的事情就够了」
雪乃哼了一下。
「要守护的累赘有很多,周围全都是敌人,能战斗的只有我一个。也对,以前就是这样的。这种感觉既单纯又令人怀念,不错不错」
雪乃注视着黑暗说道。没错,以前就是这样的。雪乃刚做〈骑士〉还没多久的时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惨痛时光。
那个时候,雪乃将一切投入到了千辛万苦找到的复仇与憎恨之中,通过残酷的斗争,甚至让〈支部〉都对她畏惧不及。
尽管当时的行动和〈断章〉跟现在比起来,是可怕的不稳定,然而心反倒十分安定。当时实在非常单纯。
憎恨与愤怒。只有这些。〈泡祸〉是敌人。碍事的人是敌人。风乃也是敌人。在那个时候,雪乃就算对训练自己,让自己能够有效控制〈断章〉的神狩屋都觉得愤怒,把身边的一切都当成了猎物,或者烦人的碍事者。
当时,她身心都千疮百孔,没人帮着她,可她觉得很轻松。
现在就难说了。唯独在得知敌人存在时的强烈愤怒在一点点地削磨,了解内情长期陪伴雪乃的人增加,所有人都对雪乃很好,雪乃那攻击性也无处施展了。
风乃一直都在雪乃身边,雪乃早已领教到,跟她一个劲的较真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又说神狩屋,尽管雪乃现在也恨他不完,但雪乃也非常清楚,那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寻死却被人阻止的那种憎恨。
而最后,苍衣加入了进来。他装得好像十分顾忌,却若无其事随随便便地闯进别人心里,甚至还抢走猎物。
最近这阵子,雪乃做的净是违心之事。
不过现在,由于那个当负责人的饭田的关系,雪乃稍稍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回想起来后,雪乃觉得自己或许深受身边之人的影响,有些随波逐流。这时,她站了起来。
没错,不管他们要干什么,不去理会就行了。
就像以前那样。善待自己的人变多了,所以差点忘记了。
在以前,身边全是饭田那样的人。当时的雪乃曾化身〈雪之女王〉,让他们闭嘴,默默地与憎恨为友,不断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要保护的没有死的话,算是运气。
雪乃不管那些,一心一意埋头狩猎〈泡祸〉。
单纯的,冷漠的杀伐。这便雪乃曾经所处的世界。
她一直都想回到这里。
现在的话,能够轻易做到。装作好心围着自己转的苍衣,不会再废话连篇,现在身边也完全没有让自己顾虑的人。
这是属于一个人的战争。
现在,唯独现在的状况,只需对偏移航线的自己稍作修正,就能恢复到无限接近原来的自己。
雪乃要进行调整,让自己变回那个一直渴望的,化身杀戮的自己。
黑色的怀念与喜悦涌上心头。
……本该这样才对。雪乃在感到困惑的同时,眉头紧锁。
她对自己变回孤独杀戮者的〈骑士〉,没有任何感触————慢说如此,甚至还产生了几分不安,这让雪乃心魔业生。
「…………」
这一定是空白期太长的关系。
雪乃这样劝说自己,束之高阁,对自己的内心视而不见。
雪乃避开窗帘上透出的会客室里的光,转过身去。她注视着黑暗,就像叮咛自己一般,一度道出诀别之言。
「……碍事的闪一边去,我想怎样就怎样」
雪乃低沉地,自言自语。
「这一路,我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呵呵,对啊』
白色的车子上,黑色萝莉装的身影绽放嘲笑似的微笑。
『不过,没人给你开车,岂不麻烦?』
「……」
被一盆冷水泼过来,雪乃不悦地噤口。她稍稍转向坐在车顶,正欢快地用脚敲着车顶的风乃,瞪了过去。
『而且,你不担心〈爱丽丝〉么?』
风乃说道。
「……没有关系」
『是么?』
雪乃冷淡以对,风乃更深入地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没留在医院?』
「……」
『你的猎物〈泡祸〉不在这里吧,在医院出现的可能性不是很高么?』
风乃边笑边说,雪乃皱起眉头,背过脸去。
她盯着黑暗的道路,怃然地陷入沉默。
『呵呵……随便怎样了』
风乃通透的笑声一时间在夜色中回荡着,但最后,她撩起头发,带着笑意对雪乃说道
『既然如此,我觉得就更应该快点去医院了哦?』
「……不用你说」
『雪乃。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位父亲撞破脑袋,真的只是单纯的意外吧?』
「用得着你说!」
雪乃心烦气躁地回答后,朝透出光亮的窗帘那边转过去,见里面对话似乎还在继续,厌烦之色浮现在她凛然的脸庞上。
2
湖乃美的身影。
湖乃美的头发。
湖乃美的气息。
「!」
小玲在病房内的气味与昏暗中,忽然间醒过来,睁开眼睛。
视野朦胧,眼部周围阵阵刺痛。
她用手指擦了擦眼睛,干枯的眼泪附着在眼部周围与脸颊上,手指伴随着微痛,只觉沙一般的触感,枯泪从皮肤上被揉掉。
「唔……」
看样子似乎是不知不觉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小玲没想过自己会睡着,感觉梦到了湖乃美。
湖乃美的气息朦胧地残留在自己的脑海中,而这种感受也随着意识的明晰,从脑海中迅速消失。
……这种感觉,让胸口好痛。
小玲紧紧地闭着眼睛,拼命地去感受着在自己脑海中逐渐消失的湖乃美,却还是无能为力。
她体会着绝望的感情,叹着气,张开眼睛。眼睛刚一睁开,便感觉意识靠着短暂的睡眠而变得鲜明起来,可取而代之,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全身变得无比沉重。
「……哎」
小玲又叹了口气。
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地面上。
医院白色的地板,被亮度很暗的电灯灯光照亮。微弱的光反而让白地板显得昏暗,照出来就像灰的。
这与她的精神状态十分相宜。
这幕景色,就像她内心那样,暗淡,模糊。
心中的颜色与眼前的颜色,仿佛交混在一起。
这时————当意识极度朦胧之时,小玲突然发现有件事很不对劲,不由惊讶地抬起脸。
这间病房,应该更暗才对。
「……!」
她一抬起脸,就看到了从走廊上透进来的常夜灯的灯光,还有那扇敞开的病房门。
在门外边,能看到被常夜灯的灯光微微照亮的走廊。
她又慌张地向身旁的病床看去,只见床上空空荡荡。
「咦……」
只留下皱皱巴巴被稍稍拖向一侧的床单,还有堆成一团的被子。
本该睡在上面的母亲,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小玲方才小睡了一会儿,母亲就是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离开病房,不见踪影的吧。
只能这么猜测了。
可母亲的眼睛,应该看不见才对,怎么会自行离开。
「咦……?咦……?」
小玲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铁管的椅脚在反作用力下悬了起来,咣地一声砸在地上,空荡的声音划破昏暗病房的寂静,可在这之后,比之前更为浓重的寂静蜂拥而至,空气变得一片死寂,淤滞不动。
「…………………………」
病房中,弥漫着空洞的寂静。
小玲尽管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呆呆地杵在了原地,无所作为。
在只剩自己的空荡荡的病房里,她只是呆呆地杵着。病房里,只有被走廊上微光照亮几分的黑暗,以及椅子声音的残响消弭后的空虚寂静,无声地弥漫着。
「咦……妈妈,上哪儿去了……?」
她的自言自语,在寂静中消弭。
充满医院味道的空气跟昏暗混合,充满病房,继而充满敞开的门那头横向延伸的静谧走廊,兀自向远方扩散。
略带生体温度的温热从走廊上灌进来。
小玲呆呆地站在病房里,这股微微的温热渗进她的脸、手、脚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将微微的不安植入她的体内。
唰
空气中充满令人厌恶的寂静。
小玲呆呆地站着,听着自己反复进行的细微呼吸声,心中的不安逐渐变大。
————怎么回事?怎么办?
她在病房里,茫然地心想。
然后
————对、对了,得去找她……!
小玲开动起被现场的静谧侵蚀,似乎部分麻痹的头脑,得到了这个结论。她迈开穿着拖鞋的脚急急忙忙地飞奔出病房,在走廊上左右张望,寻找消失的母亲的身影。
鸦雀无声
黑暗的走廊向两头无尽延伸。
医院的走廊上,安装着小名牌的病房门零星地,规则地并立着,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尽头,在不足以将它们全部照亮的常夜灯的灯光下,显得毛骨悚然。
感觉就像糙面一样布着噪点的阴影,盘踞在离常夜灯较远的部分。在走廊的一头,厕所的入口就像被截取出来的一样,唯独里面放射这强光,这更加突出了其他地方阴影的浓重。
静
医院的走廊上,黑影洒落。
所有病房的门都像死一样安静,就好像那一间间病房里都装了死人一样。
死寂,犹如太平间的死寂。
在广阔的黑影与寂静的正中心,一心寻找母亲冲到走廊上来的小玲,脚不经意间开始发软,眼睛直视呆呆地盯着黑暗的走廊前方,寸步都无法前进。
「呜…………」
这片空间,太让人不舒服了。
小玲其实很想把母亲身受重伤的事,还有眼睛失明的事都当做不存在,很想认定是她自己去了厕所。
现在的小玲好想回病房,根本没办法在这条走廊上前进。
现在的小玲已经明白了,她已经切身的了解到了,这个空间,这股静谧————就跟那个杀死妹妹,逼疯母亲,杀死湖乃美的那个现象发生时的情景是一样的。
「…………………………!」
然后————正因为明白,她才没有直接回到病房。
她真的很想回去。将妹妹拖走摔死的手,身首异处的湖乃美的尸体……这些可怕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她恨不得立刻躲进病房里,关上门,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一步也不离开。
可小玲做不到。如果小玲不去找母亲,她就会落得和母亲同样的下场。
但她不想去。至少她在寂静之中竖起了耳朵,想要在附近接收到走廊上能够立即分辨的声音,然而被袭人的昏暗所吞噬的走廊上,甚至连大量住院者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
「……」
一般来想,这种时候人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厕所,而厕所也是同样的情况。
令人莫名恐惧的灿烂光辉洒在走廊上,寂静达到了无机质的程度。
茫漠地
存在于遥远的那头。
催人不安的无机质的光。
令不安侵蚀皮肤、心以及感觉的,走廊上无机质的寂静。
————妈妈,究竟在哪儿?
搞不明白。也感觉不到迹象。
寂静在耳朵内部化作高频音。
在发白、四方的光彩一般的空间中铺开的,静谧。
仿佛令听觉发生混乱的,深沉的,无声。
……就在此刻。
医院中令人发憷的安静突然被打破,手机的电子音从走廊深处传了过来。
「噫!」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小玲吓得呼吸骤停。在医院中响起显然不正常的这个声音,让她感觉心脏就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攥住,恶寒窜上背脊,不禁在走廊的正中央浑身发软。
这个声音,她记得。
这是母亲手机的来电铃声。
是个尖锐的,循环一次很长的来电铃声。
这个声音在走廊顶头没有亮灯的走廊那边更加浓重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
在一片寂静之中,这个声音仿佛响彻着整条走廊。
不喜欢大声音的母亲总把来电铃声的音量调得很小,即便这样,这个声音在医院里仍旧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噪音。
小玲内心焦急。她留意着走廊深处,看了看并立在视野中的病房门。在这夜深人静的住院楼中,患者被噪音吵醒而发出怨言根本不足为奇,可是现实完全游离正常的情况,别说是有人从病房里出来了,甚至根本听不见任何人翻身的动静。
这甚至令小玲怀疑那成排的门就是装饰。令小玲脑中产生幻想,感觉门那边全都是墙壁,从走廊上放眼望见的空间中,真的什么人都没有。
可是,令她产生猜疑的这份寂静,完全不正常。住院的患者没有一个人醒来,然而只有母亲的手机在漆黑的走廊深处,无机质地鸣响着。
「…………………………」
冰冷的汗水从全身猛然喷出。
在没开冷气的走廊上,感觉气温急剧下降,温热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在皮肤上凝结出水珠一般。
寂静之中,手机的来电铃声消磨意志般地鸣响。
小玲直直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走廊前方的黑暗,连眨眼都忘记了似的,僵在原地。
——————————————
「………………………………」
来电铃声,若无其事地在寂静中回响着。
时间在异样的氛围中,凝固不动。
可即便她全身冻结,在不知道铃声响起第几段的时候,小玲察觉到已经没有选择留给自己,心头感受着令人绝望的紧张,朝着传出声音来的走廊的黑暗,迈出了穿着拖鞋的脚。
铃声没有停止的迹象,如果母亲在出了什么岔子真的离开了病房,那就表示她现在正处于接不了电话的状态。
不管不祥的预感多么强烈,不管多么害怕。
都必须看看她的情况。
小玲紧紧抱住冒起鸡皮疙瘩的身体,向前迈步,在走廊上前进。
啪嗒。啪嗒。
在响着电子音的,医院走廊上的光与影中,前进。
穿过浓度令人讨厌的昏暗与色调令人讨厌的常夜灯的光线形成的一道道斑纹,呼吸在紧张的作用下愈趋急促,呼吸声变大。
感觉在背后,在周围都有什么东西逼近过来,所以只朝着前方。
即便小玲对视野尽头看到的黑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恐惧意识,却还是拼命地压抑着这种感觉,朝着手机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啪嗒、啪嗒。
一心看着前方。
然后,她穿过了在这片昏暗中亮得催人不安的厕所,不久到达了走廊的顶头。
这个楼梯不在夜间使用,电灯关闭着。楼梯下面溢出的漆黑之暗,仿佛向连通楼梯的走廊尽头溢出,在那里形成一潭死水。
「……」
啪嗒,穿着拖鞋的脚应声踏入了这片黑暗。
从走道向楼梯窥视过去,只见像木炭一样浓黑笼充满楼梯,台阶几乎都完全看不见。
而手机铃声,正从下面传上来。
尖锐的电子音在充满黑暗的楼梯下面回荡着,更加响亮地传进探向楼梯的耳朵里。
然后。
嘶地,短短的一瞬间,在楼梯下面的楼梯间,有个眼睛缠着绷带的女人。
「!」
微乎其微的光线从小玲现在站着的楼梯上面照到下面,她看到了母亲正在下楼的身影。
小玲大吃一惊。
母亲的身影就像幽灵。
最关键的是,最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失明的母亲被什么东西拉着手正往下走。
「妈妈……!」
小玲不由自主地踏进了充满浓密的黑暗与回荡的电音的楼梯中。
可是她的脚一下子没有站稳,慌慌张张地抓住了扶手,靠着扶手急急忙忙地下到黑暗之中。她感觉视野被剥夺,全身被回荡在黑暗中的铃声所侵袭。这样的感觉进一步削磨着她的意志,她尽快快速地走下楼梯,然而即便拐过了楼梯间,还是看不到母亲的身影。
「等等!」
就算喊过去,也没有回应。
黑暗中,只有铃声不断地响着。
焦虑,然后还有恐惧,在心中迅速膨胀。小玲拼命地想要追上去,危险地飞快冲下漆黑的楼梯。
『手』,正拉着母亲的手。
在黑暗中看不清的『那东西』,与脑袋里的情景重叠起来。
就是那个————从湖乃美的手机发过来的,在湖乃美死的眺望台上拍到的毛骨悚然图像中的那只『手』。
不安。
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