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一、法国玩偶(2 / 2)




高中生出入妇产科需要一定的勇气。一直以来我对例假都持回避的态度,虽然内心隐约明白是什么原因,仍难以想象会因此就不来例假。想到万一患了什么妇科病可不得了,我这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医院。



镇上也有私立妇产医院,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镇上的人看到我出入那种地方。平时别说和男孩子交往,就是说话都极少,如果因此招人议论可受不了,所以我没有去镇上的医院。



检查结果没发现特别的异常,只说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医生问我在学校或家里是否感到有何压力。



得知精神方面的原因会导致不来例假或例假中止,我恍然大悟。成为大人会被杀害,来例假会被杀害——最初是有意识地这样想,渐渐我无意识地给自己的身体施加这种暗示。即使不再想起那件事,内心深处却一直陷于其中无法自拔。



医院推荐我去做心理咨询,或者定期注射激素,我借口这样的事情要和父母商量,回家后却再没有去过医院。我告诉妈妈没有异常,只是时间有些推迟而已。



我想,诉讼时效(法律规定的司法机关追究罪犯刑事责任的有效期限。已过法定诉讼时效的犯罪,不再追究其刑事责任。)到来之前,干脆一直都不来例假更好。



即使离开小镇,在不知道那次凶案的人群中生活,说不定也会遭遇罪犯。可是,如果身体还没有成为大人,我就会很安全,我想拥有这种安心的感觉。



渐渐地,比起盼望罪犯被抓,我更希望诉讼时效赶紧到来,这样我就可以摆脱那件事的阴影。



这与我和您的约定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和您再次相会。



从女子大学英文专业毕业后,我就职于一家主营燃料的中坚企业。那里有个惯例,就是无论新员工的专业属于理科还是文科,最初两年都会被分配到检查室,以了解公司经营的商品。



高中化学课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试管、烧杯,第一次看到价值上千万的化验仪器。即使向我解释那种四方的箱型机器是气相色谱仪、液相色谱仪,我也完全不明白其用途,只是,机身一角的标识却很眼熟。



足立制造厂,坐落在空气干净的乡下小镇的工厂原来生产这种东西。在感到很亲切的同时,我心中涌起一股厌恶感,就好像没有躲过那个小镇的伏击,在此不期而遇。刚工作就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心境。



进入公司第三年的春天,检查室室长问我是否有相亲意向。那是我结束两年的研修,正式确定将调入经理部之后。



“长期有贸易往来的公司专务董事的公子偶然看到了你,一直想和你正式相识,就托我转达。”



如果室长把我单独叫到别的地方告知此事,即使是上司提出的要求,我也会立刻拒绝,因为我不可以结婚,但室长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声说出来的,当时同期来公司的同事正在整理行李,准备去各自分配的部门。当照片和履历交到我手上,大家都颇感兴趣地围了上来。



一看到照片,女士们就齐声说:“不错嘛。”打开履历,男士们则高呼:“真厉害!”看着这幅情景,室长说:“怎么样,相当不错吧?”这更煽动起大家的情绪,于是七嘴八舌地评论起来,说什么灰姑娘嫁入豪门、这是人生最好的机会等话。我就此完全错失拒绝的时机,只得答应室长:“那就劳您费心了。”



毕业于一流大学、就职于一流公司、看上去英俊潇洒的精英,为什么要和三流公司的女职员相亲呢?是在什么时候、何种情况下看到我,从而对我产生兴趣的呢?一直到相亲当天,我都在苦思冥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可能认错人了。



相亲没有采取刻板的形式,而是选择两个人一起吃饭,这反而令我忧虑不安。走入社会后,我终于能和男人正常说话了,可是与初次见面的人单独用餐的事还从未有过。



我穿着带有春天气息的粉色连衣裙。这是与我同时进公司的热心肠的朋友帮我选的。当我到达宾馆大厅时,一个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男子马上跑了过来,此人就是孝博。



他性格很开朗,说话彬彬有礼,对于通过上司提出见面表示歉意,并且感谢我休息日还专程赴约,而我则语无伦次,连寒暄都不会。我跟着他来到早已定好的位于顶层的意大利餐厅。刚落座歇口气,我就递上已事先备好的内容平淡的履历。



可是,他并没有打开,而是放在桌边,说:“你小时候曾经住在XX镇,对吧?”



突然听到家乡小镇的名字,我不由惊呆了。他仍笑着说道:“我也曾经住在哪个小镇,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中二年级共三年时间。我们差两级,你可能不记得了。”



小学的事情我记得,然而不认识他。他上小学六年级时,我应该正读四年级,正式足立工厂建成那年,转校生很多。



“太遗憾了。你还带我玩过,就是那次法国玩偶参观游,领头带我们参观的应该就是你。”



噢,原来是那些孩子之一。我记得那件事,却想不起他是谁。可是,在我回忆起当时那种挫败感和之后的法国玩偶被盗事件之前,他岔开了话题。我想,既然他在那儿住了三年,自然之道那次凶案,说不定还知道我也是当事人,所以才顾及我的情绪,故意岔开话题。



孝博说他在经营钟表的部门做营销,因工作关系去瑞士的机会较多。那个小镇某些地方和瑞士很像,所以令他特别怀念。他偶然看到我,决定要见一见。



我问他在哪儿看到我的,他说大概是在我们公司的新年晚会上,我说出一家中餐店的名字,他连连点头,声称当时恰巧和朋友也去那儿。竟有这样的巧遇。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叹命运的安排。如今回头想想,那时他也许只是信口开河。



此后,我开始和孝博约会,一周见一两次。约会并没能免俗,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或者去美术馆。但很奇怪,和他在一起时,我总能摆脱被人监视的恐惧,到后来快分别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想和他再多待一会儿。



但是,他从未邀请我去宾馆,也不要求去我独自居住的公寓。当然,他用出租车送我到公寓的时候,我也没有邀请他去家里喝茶之类。到了房间之后怎么办?这种不明来源的声音总是在我脑海里回响。



他忽然求婚是在第七次约会的时候,也是第一次拉手的日子。虽说如此,也只不过是去看一场著名的音乐剧首演时,在人群拥挤的会场差点走散,才让他拉了我的手。仅仅这么一下,我的心已经扑通扑通直跳,后来,在漆黑的剧场里,台上表演正在进行,我却莫名地忧伤起来,不由流下了眼泪。



“我要长期派驻瑞士,可以一起去吗?”



在法式怀石料理的甜点和葡萄酒端上来之后,他对我提出这个要求。餐厅的每张桌子都隔成包间,就像隐居之处,这种地方大概是最适合幸福的情侣亲诉衷肠,互定终身。如果能够在这里毫不犹豫地接受梦幻般的求婚该多幸福啊!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有不能接受的原因。



“实在对不起!”我低头致歉。



“为什么?”他问。



这应该是预料中的反应,我却有些不知所措。用“您不应该和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长处的女人结婚,而应该和更适合您的女人一起幸福生活”之类的俗套托词来拒绝未尝不可,可是这样的话毫无诚意,于是我决定坦承真正的理由。



没想到那令人作呕的事实竟然成为拒绝求婚的挡箭牌,被摆到桌面上。



——作为女人,我有缺陷。



孝博愣住了,大概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我干脆趁机厚着脸皮,一鼓作气说完。



我至今二十五岁,一次例假也没来过,因为我内心深处拒绝长大成人。这样的身体不可能有真正的性生活,也不可能生孩子,像您这样有着美好前程的男士不应该和我这样的次品结婚。



此时,我第一次开始诅咒为了保护自己而施加的自我暗示。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有这种局面,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就应该注射激素或进行心理咨询,总之不管用什么方法,应该提前治疗。



感觉流眼泪显得很没出息,于是我使劲忍着,大口嚼着白巧克力奶油冻。那上面点缀着各色果品,是如玻璃工艺品般的甜点。草莓、善美、蔓越莓、蓝莓……我知道了这种种名字,却仍一直被束缚在那个乡下小镇里。



我不在乎。孝博如是说。



他说,只要和我一起去就好,当劳累一天回到家的时候,有你在,向你诉说一天的事,紧紧抱着你进入梦乡。无法想象有超乎这种生活的幸福。在一个和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小镇很相似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吧!



况且,离开日本对你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你的身体变成这样一定是受那次杀人案影响,你也许担心在很相似的地方生活,会令你想起发生在小镇的一切。可是,有一点我可以保证——



在新的地方没有杀人犯,而且,有我保护你。



婚礼可以邀请麻子夫妇吗?孝博问及这事时,我吃了一惊,那时我才知道孝博的父亲和您的丈夫是堂兄弟。我怕您夫妇二位看到我,会想起那件事,感到伤心,他却说,您二位表示一定要参加。



当时我真正的想法是尽可能不和您见面,因为我担心您看到我没有履行当时的约定而只顾自己追求幸福,一定不会原谅我。只是,我无权对婚礼说三道四,因为豪华的结婚典礼在一位著名建筑师设计的美术馆举办,有好几对艺人曾经在这里举行过婚礼,而婚礼的大部分费用由孝博在足立制造厂担任要职的双亲来承担,由我选择的仅仅是婚纱而已。



婚礼当天,您对我说,忘记那件事,追求幸福的生活吧。那句话是多么令人高兴啊!还有一件令我高兴地事情是孝博给我的惊喜。



和孝博商量结婚仪式时,我一直以为婚礼上由婚纱换穿礼服时一定是换晚礼服,可是他说一直到仪式结束都穿白色婚纱比较好,就这样简单地否定了换礼服的环节。正如您所指,当婚礼进入高潮时,新郎给我的惊喜,是忽然递给我一个系着大丝带的盒子,之后我被司仪领到休息室。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装着一件粉色裙子,胸前和裙摆镶着白色羽毛,肩和腰部绣着大朵的紫色玫瑰。换上裙子之后,我头上还别了用紫玫瑰和白羽毛做的饰品。也许这样的装扮象征幸福吉祥,我这么想着,往镜前一站,镜子里俨然一个摆在旧式客厅的法国玩偶。



为什么把我装扮成这副模样?我有些疑惑,可是,我马上想起和孝博第一次见面是法国玩偶参观游的时候,当时自己是一个向大城市的孩子得意地展示破旧的法国玩偶的乡下女孩,我以为孝博是想起了当年的我才定做了和玩偶相同的裙子,他是为了给我惊喜。



孝博盯着返回婚礼现场的我,惊呆了,微微一笑说:“很漂亮。”



我被大家逗着,祝福着,度过了无比幸福的时刻。婚礼后第三天我和孝博踏上旅途。随着飞机逐渐升入高空,我心中充满解脱之感。



新的去处没有杀人犯,而且,孝博说过他会保护我。



没想到罪犯依然存在。



如今我所在的小镇既可爱又漂亮,空气和家乡的很相似,然而除此之外的一切如果说与家乡小镇相似,对它简直是一种亵渎。二人世界过了两周。



啊,原来才过了两周。



写这封信时,我有些惊讶。写到此时,我自认为还算冷静,但接下来,我不知道能不能很好地把这封信写完,我没有这样的自信。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必须写。



首先从到达这个小镇那天写起。



孝博说新家的家具、餐具等生活必需品基本齐全,所以我把单身时用过的东西几乎都处理掉了,只把衣服等必需品先托运过来。孝博在婚事确定之后还因出差来过几次瑞士,那时候抽空给新家做了些准备。



到达机场时瑞士当地时间的中午,有公司的人来接,我便也去了公司拜会,还一起聚餐,并且收到贺礼。之后,我和孝博坐公司安排的车到了新家。



那天,我对看到的一切赞叹不已,其中,最令我惊叹的是到达新家的那一刻。新家位于高级住宅区的一角,犹如古典风格童话中的屋子:“太美了,太美了!”我不停赞叹。



新家是座两层建筑,一层是很大的LDK和一间单人房,客厅里摆着沙发和书架,我迅速把收到的结婚贺礼——一只设计风格很稳重的座钟摆出来,可是看上去总有些煞风景。餐具大致齐全,我还想再添一堆水杯。餐具适合搭配橘黄色桌布,观景窗可以装饰写照片,对于新家的布置,我表现得很兴奋。孝博看着我这副模样,笑着说:“就按你的喜好布置吧,不过要先把行李整理整理。”从日本托运过来的行李还胡乱地堆在一边的单间里。



二层有大小不同的四个房间,孝博说最大的一间是卧室,其余的可以随便用。我穿过宽阔的长廊,依次看下去,心想,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两个人住,真是太浪费了。这么想着,我的手已经搭在最里边那间房的门把手上。



“这间回头再看吧,”孝博说,“只有这间为了赶上今天用,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先吃晚饭吧。”得知卧室已经准备好了,我有些难为情,就没有打开房门,跟着孝博去了家附近的餐馆。



喝了啤酒,吃了朴素美味的当地特色家常菜,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刚进家,孝博忽然双手把我抱起来,犹如托着白雪公主般走上楼梯。他抱着我穿过长廊,打开最里面那间房的门,走到房间的正中,把我轻轻地放下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在床上。



连衣裙背后的拉链被拉开,裙子从肩上滑下来。婚后在日本停留的几天住在宾馆,孝博忙于交接工作,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而现在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即使身体有缺陷,只要有对他的一份爱,应该会化解一切,我想他也会想办法理解我。



我屏住呼吸,心突突直跳,感觉头被什么轻轻套住了,两只胳膊慢慢穿过袖子,背上的拉链被拉上。他牵着我的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整好长长的裙摆。我明白他帮我穿上了裙子。



灯亮了,是孝博打开的。以此同时,一个法国玩偶跃入我眼帘,窗边摆着一张雕刻精致的木桌,桌上的玩偶冲我微笑着,和乡下小镇旧式客厅里摆放的一模一样。



原本以为是给我买了同样的东西,然而不是。玩偶的右眼下方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只是裙子不是粉红色,而是淡蓝色,我身上穿的裙子一样是淡蓝色。



我茫然地回过头,孝博微笑着看着我,那笑脸在婚礼上也曾见过。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我一生珍重的玩偶。



“什、什么?“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闭嘴!”冷冷的声音劈面而来。



看着那张敛去笑容、烦躁不安、有些神经质的脸,我这才回忆起他的确是一个当年跟我一起参观法国玩偶的孩子。



我一时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又不允许我说话,我只能僵立当场。忽然,他又恢复平时明朗的笑容,让我坐到床上,他坐到我旁边。



“声音太大,对不起。吓着你了吧?”他的声音很温柔。我无法回答。他看着我,眼神却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我沉默着,盯着他,他用大手慢慢抚摸着我的头说:“乖孩子。”



接着,他开始讲述。



我一直没有谈过所谓的恋爱,周围的女孩子在尚未懂事时就接受训练,举止要优雅,但这些女孩子看上去无非就是些狂妄自大、无聊透顶的生物。妈妈就是这种人的典型,平时总是抱怨能力不及自己的下属和在同一部门工作的父亲。



可是,有一次我们搬家了,那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镇,甚至让人怀疑那里是不是日本。小镇上住着我不了解的另类小孩,粗鲁无礼,说话下流,还好嫉妒。一想到要和这帮家伙一起过好几年,我几乎要疯了。



就在这时候,住同一栋公寓的孩子说有好玩的东西,邀我去看。我没想到竟然是玩偶,只是为了解闷儿,跟在脏兮兮的乡下小孩后面一起去看。乡下的孩子随便打开别人家的玄关,喊一声:“请让我们看看玩偶。”而那家人甚至都不露面,只回应一句:“请吧。”我有些难以置信,竟然有这样的游戏——进入别人家的客厅,参观那里的摆设。



不过,这很有意思,因为不仅有玩偶,还有画、奖状、土特产,看着这些摆设,就可以想象这家人是什么样子。当和想象中一样的主人拿着麦茶或卡露皮斯(一种以牛乳为原料制成的饮料。是日本最受欢迎的传统饮品。)出现在眼前,我甚至会有些激动。从第四家开始,我发现玩偶的形象和那家的孩子很相似,于是仔细观察起来,有的看似很好强,有的有些装腔作势,有的看上去很笨,净是些不好的印象。



好像倒数第二家是你家。我本来早已厌烦,甚至想偷偷溜走,可是在看到这个玩偶的瞬间,我产生了一种想拥有的冲动。



玩偶的脸有些奇怪,不知道那是一副大人样的孩子脸,纤细的胳膊和腿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一切都那么有魅力。我想如果能把它放在我身边,时刻都可以向它倾诉,那该多好。同时,我也对玩偶的主人充满期待。可是那个拥有玩偶的女孩子,不过就是一个和玩偶一样右眼下长着一颗泪痣的瘦弱单薄的乡下孩子。



回家后我一直忘不了那个玩偶。当隔壁房间传来父母的争吵声时,我会想起它,当因为不懂藏猫猫的游戏规则而被嘲笑时,我也会想起它。我终于决定要把它据为己有。



庆典当天人们比往日更疏于防备,我很轻易就把玩偶拿了出来,小心地抱回家。一共偷了五家,因为即使偷玩偶的事情败露,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只对那个玩偶情有独钟。别的玩偶在偷来的当天就扔进了工厂的焚化炉。



我没有丝毫罪恶感,因为我自信比任何人都珍惜它。



那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命案,受害人是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孩子,所以引起很大骚动,可是更令我吃惊的是,玩偶失窃事件竟然和命案扯上关系。



万一被误认为是杀人犯怎么办?我很着急,想打听一下情况,于是决定去看看和命案有关的孩子。我决定去你家,你不知是从学校还是警察那里回来,正由妈妈陪着低头走路。和你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我浑身一颤,当年你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原以为你只是一个瘦弱单薄的乡下丫头,可看你的眼神,说不定以后会相当不简单。不足一米的你已经很优秀,长大成人后也许更优秀。不只能向你倾诉衷肠,还可以与你一起坐,一起走路,抱着你睡觉,想起来简直如奇迹一般。



新闻起初报道说,嫌疑人是四五十岁的男人,案件如何发展对我已无关紧要,我只想着你。



也许你没有察觉,无论是在学校、上学路上或者你家门前,我时时刻刻都在观察你。在此期间,由于父母调动工作我又回到东京,但每逢休息我都要去那个小镇看你,借口是去镇上我认为还算入流的家伙家里去玩。



你一天天长大,完全如我所愿。有一段时间我曾担心你会在不知不觉中染上向男人卖弄风情的俗气,可是你丝毫没有显露此类迹象。刚进大学的时候,我曾想过要和你搭讪,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想等完全做好接纳你的准备再行动。



当得知你作为女性有缺陷这一事实,我比当初和你目光相接时还要激动,因为我知道你是货真价实的活生生的玩偶。如果说是那次凶案成就了我的梦想,那么我必须向罪犯致谢。



来,过来。只有夜里你是我的玩偶。



也许是坐飞机旅途劳顿,有些累了,说完之后他抱着我,就像抱着很珍贵的玩偶一样睡着了。



不寒而栗,令人作呕……只言片语难以表达我当时的心情。长期以来一直感觉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下,现在看来这不是错觉。虽已知道那不是罪犯所为,也丝毫没有解脱感,反而陷入恐慌,害怕自己被更奇怪的东西牢牢套住。我整晚都没有闭眼,只想着明天要回日本。



黎明时分,我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孝博应该有所察觉,但没有制止我。我冲了澡,换上平日的衣服,用前一天买好的面包和鸡蛋准备简单的早餐。这时,孝博起床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今天必须赶紧去公司上班,如果你感到无聊,或者有什么事,随时打我手机。”他的口气和平日一样明朗,临出门还吻了我。



昨晚的事情也许是做梦。不,即使是事实,也一定是喝多了啤酒醉后所为,也许他的确是因为喜欢才偷走玩偶,最后为替自己开脱编了那样的谎言。



我一边这样说服自己,一边走进卧室打扫。玩偶静静地守候在那里,满脸温柔,穿着红裙子。房间里有床和桌子,还有和桌子有着同样雕花的衣橱。我慢慢走近衣橱,双手猛地拉开两扇门,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颜色与式样各异的裙子,并且将我穿的和玩偶用的分开。



看着这些,我再一次不寒而栗,不觉流下眼泪。可是,渐渐脸上又堆满笑容。在黑暗中忽然被人穿上那种衣服,而且被迫听正常思维难以理解的事情,所以才陷入恐怖。但是,在阳光明媚的房间看到摆放着裙子的衣橱犹如马戏团的小丑,艳丽愉快,然而滑稽可笑。



不知他是在哪里,带着怎样的表情置办了这些。不会是拿着彩笔画好图去的吧?类似我那早就扔掉的玩偶笔记之类的东西。



孝博一定是童年时缺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这种缺失通过摆在我家客厅的那个数年后也许就会被扔掉的玩偶得以弥补,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只不过从今以后,一天当中有几个小时这一角色将由我担任,难道不是这样吗?是他把我从那个乡下小镇带到这遥远的地方。心理上有所欠缺的两个人为了活下去,需要有能够掩饰这种欠缺的滑稽仪式。



这其实就是自欺欺人。



晚上,孝博下班回到家,看到我还和早上一样穿着平时的衣服,好像很不满。在他开口之前,我一口气说完想法。



“即便是夜里,这里也同样是我们作为人要生活的空间。吃饭、去洗手间、冲澡,然后在那个房间迎接真正的夜晚,这样不好吗?”



身为玩偶,我还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呢?我正担心,他却微微一笑问道:“晚饭吃什么?”



尽管如此,第二天,第三天令人痛苦的玩偶游戏反复出现,只是默默地听他的倾诉也就罢了,可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会将手伸进裙子抚摸我的全身,或者舔我身体裸露的部位。但随着日子的流失,我慢慢习惯了,开始想让他更久地抚摸我,甚至急切盼望被当做玩偶的时间到来,并且不愿意黎明来临。



但是,昨晚不一样。



我早上起床时就有些发烧,下腹阵阵作痛,到中午甚至站不起来。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上毛毯,闭上眼睛。座钟的声音令我心烦,无法入睡。我把钟塞到沙发下面,终于睡着了,疼痛却没有减轻。



天黑了,孝博下班回来。我出去迎接,看到我脸色苍白,孝博很担心。当我对没能准备晚饭表示歉意时,他说不用太在意。



也许不应该因为他的几句体贴话就放松神经,我顺势说:“今天我想一个人睡沙发。”孝博冷冷地来了一句:“不许。”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可听到这句话时,我怒火上涌。



“不要连这样的日子也要我和你玩变态游戏!”我几乎是在喊。忽然,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你刚才说什么?”打了我一耳光后,孝博满脸凶相地逼近。我没有畏缩,因为我心烦意乱,已经无法忍受。



“我说变态。你没发现你变态吗?”



孝博发出吼叫的同时,我脸上又一阵刺痛,倒在地上。他骑在我疼痛不已的下腹,两手掐住我的脖子。



“给我收回你说的话!现在收回我可以原谅你。收回你说的,跪下给我道歉!”



就在这时,我感到两腿中间有一股又粘又热的东西流了下来。我起身看,我也能想象那是什么,是什么颜色。刹那间,当年发生的一切就像快进的图像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掠过。



玩球的伙伴,穿工作服的男子,被依次品评一番的女孩,被带走的惠美理,还有在更衣室看到的情景……



我会被杀掉!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无力想起。



我坐在餐桌旁写这封信,而在餐桌对面,沙发前,孝博倒在那里。他头上的血已经凝固,正在变黑发硬,座钟滚落在他的头边,上面沾满了血,即使不近看,也一眼就能看出他已没有呼吸。



一定是我杀了他。



掠过脑海的图像使我想起了一个关键。



当时我们几人异口同声地称那个罪犯为“叔叔”,但那人应该没有印象中那么大年龄,可能只有三十来岁,而且玩偶失窃事件并非他所为。虽已临近诉讼时效,我仍真心希望这一点能成为有力的线索,促使案件告破。



不知这算不算履行了我们的约定。



接下来,我打算寄出这封信,然后回日本。我不知道若在国外杀死丈夫,应该在哪里接受何种处罚,所以我决定回国,直接去附近的警察局自首。



也许需要服刑,可一想到之后可以浑身轻松地度过一生,我丝毫不以为苦。现在我的心情甚至非常平静,我感到自己终于恢复到在你们来小镇之前的我,理所当然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我。



就此搁笔,最后祝您健康。再见。



纱英 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