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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对吧?而且,『结核病』或『结核病疗养院』之类的字眼似乎也很适合他。如果他兼具才华,就没话可说了。」



「他没才华吗?」



「他给我看过几篇他很有自信的作品,都不知所云。像是为了让自己饲养的小鸟凭自我意识变成串烤,故意不喂食小鸟好几天,然后,把饲料放进预热后的烤箱,吸引小鸟走进去之类的故事……还有一个男人深信投海自尽的女友变成了贝壳的故事,一开始把贝壳放在耳边,倾听女友声音的情节还很浪漫,但之后他听不到声音了,就把贝壳敲碎吃了下去,结果那天晚上,女友就出现在他梦中。之后,那个男人每天晚上都去沙滩上寻找女友变成的贝壳,敲碎后吃下去,久而久之,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贝壳。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嗯,不过也可以说很有文学味。」



「但是,那个男人居然把贝壳用石头敲碎后吃下去,他又不是鸡,绝对不可能啦!……如果被他听到,一定会很生气,而且这栋公寓的隔音很差。」



「你们在交往吗?」



「怎么可能?房间里如果放一张他的照片,应该很赏心悦目,但他很不好相处。而且,这栋公寓的邻居关系都不错。三年前的一场大台风时,这里淹水了,大家当时有一种命运共同体的感觉,我们曾经一起修屋顶。这栋公寓很破旧吧?不过,比起在岛上不知道好了几倍。我想,这种感觉只能和你分享,所以很高兴见到你。」



很高兴?即使因为我的关系,只能住在这么破旧的公寓?还要修理屋顶……



「杉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为了袒护我,没办法申请到奖学金,我真的对你很抱歉。」



我离开暖炉桌,在榻榻米上向她磕头道歉。我知道即使头磕得再低,她也不会原谅我。就算她申请到奖学金,应该也没办法住进漂亮的套房,但至少可以住得比现在好。杉下原本可以过像我这种轻轻松松的生活。



「等一下,你一直这么认为吗?我完全不在意奖学金的事。」



我抬起头。她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你也知道,虽然我家那种状况,但是至少我爸爸还在。那个死老头和情妇一起住在海岸旁的大房子里,但至少会付赡养费……所以我按了五次,想要告诉你:成濑,真是太好了。」



「按五次的意思是『真是太好了』吗?」



「对啊!不然还会有什么意思?」



可以有的意思可多了。不过,听她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几乎快哭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对了,关于『夏堤耶·广田』的外送到府服务,比方说,今天打电话,可以预约到这个月的日期吗?」



「那不行,最快要到四月。」



「要等那么久吗?能不能设法提早?有没有成濑奖学金感恩回馈之类的?——啊,算我没说,这样好像在向你讨人情。」



正因为前一刻才松了一口气,所以这句话像是一刀刺伤了我,而且重重地刺进了我的心里。她立刻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因此我相信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如果这件事可以回报她……她没有生气,不代表不曾有恩于我。



「对哦!只要我去预约就好。」



我告诉杉下,餐厅的其他人有能力协助外送服务,但很少有人能够单独胜任,所以因为排班的关系,有些日期不接受外送到府的预约。只要我把预约日期安排在其中一天,就可以预约到这个月的时间。



但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服务,所以不能超过四人份。



真的吗?她顿时喜出望外,问我哪一天可以。周六、周日应该不可能吧?其实,我预留了一天周六。



一月二十二日是我的生日。原本打算如果她今天说要答谢我教她将棋,我就鼓起勇气约她。



「二十二日的星期六,可以吗?」



这样很好,我没有生气。「在我生日那天,要不要一起吃饭?」如果再继续说这种话,就未免太得寸进尺了。杉下打开记事本,把二十二日圈了起来,然后又用手指着其他日期。



「那派对就决定在下周吧!成濑,你哪一天有空?」



当时,我还以为是我的生日派对。



生日的一个星期前——以前我曾经注意过这个日子吗?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买盆栽花。原本以为和她面对面坐着的桌子中央放一盆花,应该会有无比幸福的感觉,没想到桌上放了一个电火锅。



「今天要吃火锅。」



她这么对我说,然后将盆栽放在梳妆台上,我看了不禁暗爽。在寒冷的夜里和她一起吃火锅也很有幸福的味道,但我无法接受为什么王子也来参一脚。



「我叫西崎,不好意思,上次没有和你打招呼。」



不要一手拿着杯子,躺在暖炉桌下对我说话。我火冒三丈。



「对不起,我打工到傍晚才回来,还没有准备好。冰箱里有无酒精啤酒和葡萄酒,你先拿来喝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站在狭小的流理台前俐落切长葱的背影令我心动,也令我感动,但我饥肠辘辘。中午时,我去外送服务,然后就直接来这里了。



先喝啤酒……对了,蛋糕,先放进冰箱比较好。啊!惨了,早知道我应该用简讯通知杉下,我已经买了蛋糕。算了,即使有两个蛋糕也没关系。



我打开冰箱,拿出无酒精啤酒,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妄想窃笑起来。冰箱里没有蛋糕,只有吐司面包和玛琪琳。我把装在纸袋里的蛋糕盒直接放进中间那一层。



有朋友要提早帮我庆生,我可以调班吗?当我这么拜托广田先生时,他说,那蛋糕也那一天吃吧!于是今天特地帮我做了蛋糕。



他还说:我特地做了女生喜欢的蛋糕,加油啰!难怪很多女生喜欢在特别的日子到「夏堤耶·广田」庆祝。等一下打开蛋糕盒时,不知道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也许我应该帮忙她准备。电火锅旁放着味噌和木杓,我放下啤酒,把味噌抹在锅子上。



牡蛎土手锅。如果用砂锅放在瓦斯炉上煮会更好吃。



「哦,我以为这是杉下的独特吃法,原来你也知道。你们真不愧是同乡,真不错。」



西崎看着我的手说。我问他的老家在哪里?他回答说,离这里不远。他一个人住在这么破旧的公寓里,我还以为他是外地人,不过,他那种远离俗世的感觉的确很像离这里不远的人。



杉下拿着装了满满蔬菜的盘子走进来。



「太厉害了,厚度都一样,不愧是『涟漪』的小开。应该说,你和以前一样,做事一丝不苟,从这种地方就可以看出个性。」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西崎脸上露出奸笑。打开电火锅的电源,把牡蛎和蔬菜放进去后,只要静静等待。



「成濑,来开葡萄酒吧!既然你来参加我的派对,那就先来干杯吧!」



西崎说。他的派对?他在说什么?我搞不清楚状况。杉下从冰箱里拿出冰过的白葡萄酒交给西崎,他打开软木塞后,煞有介事地倒在圆点图案的杯子里。



「恭贺西崎先生通过第七十八届白桦文学奖的审核。」



杉下率先说完后,我们三个人干了杯。



文学奖?所以,这才是今天派对的目的?仔细一想,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日,因为我也不晓得她的生日。原来他得了文学奖。



王子太厉害了。



「成濑,你平时看书吗?」



「只有偶尔看而已。你得到白桦文学奖真了不起。啊!对了,上次得到芥川奖的人,之前也得过这个奖。」



「你知道得真清楚,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作品。为了纪念我们认识,这个送你。」



西崎满心欢喜地说着,伸手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我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放了稿子,标题是〈灼热鸟〉。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不理会我的困惑,打开《白桦》月刊对我说:「要先看这个。」



第七十八届白桦文学奖预审合格者——〈贝壳〉,西崎真人。



从这个标题,不难想像就是上次杉下告诉我的那个故事,那种作品也能得奖?——我暗自这么想,但发现他只通过第一次预审。通过第二次预审的作者名字上都有一个圆圈,却没有出现在西崎的名字上。



明明没得奖,还搞得像得奖一样大肆庆祝……



锅里的汤汁煮沸了,味噌发出香喷喷的焦味,我们开始吃了起来。我要无视西崎,假装和她两个人吃火锅。



「成濑,牡蛎可以吃了。从来没看过这么小的牡蛎吧?」



她把牡蛎放进我的碗里。太棒了,实在太美好了。



「成濑,你是为谁而活?」



西崎突然插嘴问我。



「为谁?难道不是为自己吗?」



「没想到你高头大马的,原来还没长大。但我也没资格说大话,半年前,我也是为自己而活。应该说,是为自己追求文学。每次投稿落选,就痛恨那些看稿的陌生编辑,觉得他们不了解我的世界。现在才知道不能怪别人,因为自己的才华用在自己身上时,无法跨越自我的界限。眼前有一座摇摇欲坠的桥,过桥之后,或许是一片新天地但未必值得你冒生命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走过这座桥吗?」



「嗯,很难说。」



「对吧?但如果杉下在桥的那一头呢?而且她还大喊着你的名字,叫你过去救她呢?」



可能……会过去吧?但应该不会有这种状况发生。我看着她,征询她的意见,她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如果她叫我的话,我应该会过去。」



她灿然一笑。如果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或许会牵起手……



「我没说错吧?成濑。」



西崎拉着我的手,太恶心了。



「如今,终于有人在桥的那一端呼唤我。她是美的女神,简直就是这世上所有美丽事物汇集而成的结晶。」



他脑筋没问题吧?还是说,他是某个剧团的人,这是剧中的台词?我希望听到有人这么说,但杉下频频点头,似乎在表示:「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杉下固然不错,但如果我和杉下两个人分别站在摇摇欲坠的桥两端,应该是杉下有勇气走过来吧?可是,杉下不会过来。为什么?因为我的文学,应该说,我本身的目标和她的目标不同。但是『美的女神』不一样,她无法从桥的那一端走过来,然而,她在向我求助。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而写,写出来的作品就是〈贝壳〉,当我走过桥后,将可以看到别人的评价。」



评价?不是只有通过第一次预审而已吗?



「你或许觉得我只不过才通过第一次预审而已。」



他懂读心术吗?



「但是,这是我的一大步。只要她陪伴在我身旁,我就可以不断攀登高峰……可惜啊……」



西崎突然站了起来,站在窗边,双手拉开窗帘。



窗外是一片高楼的夜景。对哦,这里是东京。



「那栋最高的房子,不,那是坏国王支配的高塔。」



西崎伸出手指。



「你听过『长发公主』的故事吗?现在,我的女神就像故事中的公主一样,被囚禁在从上面数下来第四个楼层的房间里。我想把她营救出来,所以,我需要你的协助。」



什么意思?



「西崎,如果不说得清楚一点,成濑听不懂啦!」



杉下继续说了下去。原来我并不是受邀参加通过第一次预审的庆功派对而已。



简单地说,就是西崎爱上了有夫之妇。



住在塔顶的是在一流贸易公司工作的野口贵弘先生和他的太太奈央子。即使在贸易公司工作,充其量也只是上班族,能够住进这种豪宅,实在太了不起了。一问之下,我才知道是野口先生的老家财力雄厚。



我以为小开(?)夫人和西崎相爱的故事,只是西崎的妄想,但得知杉下也认识野口夫妻,所以只好相信了。



杉下是去冲绳参加浮潜时,藉由将棋认识了野口夫妻。虽然她无缘结识阿拉伯富豪,但果真靠将棋认识了上流社会的人,人令人惊讶了。



有一次杉下不在家,奈央子上门找她时,和西崎相识。西崎嚷嚷着「邂逅了女神」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开始和她约会。但他们约会不超过五次,就被她老公察觉了异状。



她老公就是坏国王。



听杉下说,国王看似爽朗快活,其实是嫉妒心很强的人。国王声称自己关心不慎流产的太太,但那次之后,开始囚禁公主。



在二十一世纪这个时代,为了避免公主与其他男人接触,国王居然没收了她的手机、电脑和家用电话,还在门的外侧装了门链,在国王外出期间,公主无法踏出那道门一步。



听西崎说,国王还对公主施暴。



即使果真如此,也是因他们外遇而起,他们有错在先。西崎原本说服自己放弃公主,但在一墙之隔的家中听到杉下和朋友聊起野口夫妇的事,坐立难安,最后向杉下坦承了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寻求她的协助。



他们计昼将公主从高塔中营救出来,但是,高塔戒备森严,大厅有柜台小姐和保全人员。听杉下说,即使告诉柜台人员「要找奈央子」,在国王出门期间,柜台人员都不会帮她通报。只有国王在家的时候,才能上楼去他们家里。这么一来,想要营救公主也无计可施了。



就在这时,杉下从我口中得知「夏堤耶·广田」外送到府服务的事。她向西崎提议,能不能妥善利用?于是,他们今天把我找来这里。杉下从同学会那天开始就对我特别友善,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在我上次来这里的三天后,接到了野口先生的预约电话,他说要预约二十二日,我吞吞吐吐地回答,那天已经有人预约了,他说是杉下介绍的。当他说要订四人份时,我还纳闷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狗屁派对!



他们的确想庆祝通过第一次预审这件事,因为西崎觉得通过第一次预审,等于让他重新认识到公主的存在意义。但是,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成濑,真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看到杉下这么拜托,我只能无奈地点头。



西崎说:「我由衷地感谢你。」然后递给我一张类似时间表的东西。原本的计划是,他和我一起假装是「夏堤耶·广田」的服务生,当我在饭厅做准备工作时,他伺机把公主带走。但是公主打电话给西崎,要求他假装是花店店员上门,所以计划变更了。



国王的家里有一个隔音设备理想的书房,杉下在那里和国王下棋牵制他,由西崎把公主带走。



我的工作或许已经完成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要在西崎带走公主后进一步牵制国王,以免国王追出去。或是当西崎失败时,由我带公主离开。



「啊?我带她离开?」



我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吧?但西崎傲慢地把手放在我肩上说:「只是以防万一。」我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协助他们做这件事不会惹麻烦吗?



时间表上写着「过吊桥计划」,这根本就是B级喜剧嘛!的确,如果今天不开庆功宴,西崎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为文学庆祝了。即使如此……



我真的要协助他们进行这件事吗?这张时间表未免太粗糙了。



五点半,杉下进入高塔。



六点,西崎假装是花店店员,带公主离开。



七点,「夏堤耶·广田」抵达。后续。



他们是认真的吗?



「他订了四人份的餐点,还有其他帮手吗?」



「我们共同的朋友安藤会一起吃饭,但安藤不知情,和这个计划无关。上次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外送时,最多只能送四人份吗?一开始原本打算让西崎伪装成餐厅服务生,比起三个人吃饭,四个人有两名服务生服务比较不会引起野口先生的怀疑,所以才决定邀安藤加入。」



杉下说明。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上次就告诉我计划的事?他们原本可能不打算让我知道计划的内容,况且,西崎已经不需要假扮成餐听服务生了。但可能担心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太可靠,所以才找看起来无害的我协助。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别担心,他欠我一分人情——也许杉下还这么说。



「即使顺利带她离开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要把她藏在这栋公寓里吗?」



「先把她带来这里,之后再和她商量要怎么办,也可以和她逃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西崎说。他的话未免太天真了,生存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知道即使我对他这么说,也没有说服力。假设我是公主,即使被关在高塔上,如果前来营救的王子是这种货色,我也绝对不会跟他走。



我更期待看到计划成功后,王子和公主会有怎样的结局。



当杉下再度低头拜托,我答应协助后,西崎心情大好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对不起。你别看西崎那样,他是真心的,我也想救奈央子。真的很对不起。」



即使她这么说,我仍然觉得是为了利用我在演戏。明知如此,我也不敢表现出强势的态度。



「你不用道歉,听起来很有趣。」



听我这么说,她开心地笑了。



收拾好碗筷后,我就无事可做,差不多该回去了。她不可能要求我留宿,不,应该更希望我早点离开吧!我无所事事地坐进暖炉桌时,她用马克杯倒了两杯咖啡走进房里。我不敢告诉她冰箱里有蛋糕。



她坐在我对面,因为我们伸直了腿,所以她的脚尖抵到了我的膝盖。



「对不起,我家只有暖炉桌。把电火锅收起来后,好像突然很冷。」



说着,她双手捧起马克杯取暖,「呼、呼」地对着杯子吹气。虽然我对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的理由还无法释怀,但在寒冷的冬夜,有人和自己面对面坐在一起喝着热咖啡的感觉还不坏。呼啸的风吹得玻璃窗答答作响,窗帘被西崎拉开后,仍然敞开在那里。



当年在小岛上时,最难以想像的就是眼前的那片高楼。而且,东京铁塔比岛上最高的青景山更高。



不知道从最顶楼俯瞰地面是怎样的感觉,会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吗?但住在那栋房子里的那对夫妻似乎并不幸福。



话说回来,即使楼层再高,我也感受不到大厦的价值。无论再怎么宽敞,再怎么美轮美奂,也只是空间而已。如果想要俯瞰美丽的夜景,只要去有展望台的高楼付一千圆门票就可以看到了。



我追求的是可以在地上扎根的地方,即使空间狭小也无妨。像「夏堤耶·广田」那样的、像「涟漪」那样的,可以和心爱的人面对面共享幸福时光的空间。



我曾经希望一起共享这个空间的人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虽然这里是破旧不堪的公寓,但仍然令人感到幸福无比。



抬头一看,发现杉下也仰望着那片高楼。也许我们在想着同一件事。



「——吧?」



「啊?」



「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就很幸福了吧?」



「那你呢?」



「我……还不满意。以前在小岛上时,觉得只要离开那里,人生就会改变。只要离开那里,我父亲的情妇那些事就和我无关了。我不希望在一无所有的地方,不努力争取幸福,却假装幸福,更不愿意在那么狭小的世界里结束自己的人生。但为什么大家可以过得这么开心?我常常想不通,难道没有人感到窒息吗?我拚命寻找志同道合的人,直到遇见你之后,我才觉得终于找到了知音。」



「……我?」



的确,那时候,我们的想法相同。



「但是,你内心的想法并非仅此而已。当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涟漪』被火舌吞噬时,看起来好坚强,但又好脆弱。想到你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付诸行动,就觉得自己也想一起被吞噬,所以我撒了谎,说你和我在一起。」



等一下。杉下真的以为是我纵火吗?而且,她的语气十分肯定。



「当初我去镇公所拿奖学金的申请书,就是要给你的,因为你比我更不愿意继续留在那座岛上,绝对会比我更加成功,放弃升学实在太可惜了。但是,我不知道拿给你的时候该说什么,最后变成用那种方法交给你,真对不起。你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吧!我对我们都顺利离开了小岛感到满意。然而,虽然离开了小岛,但这栋公寓是怎么回事?这种生活又是怎么一回事?根本和在岛上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因为我还是学生,所以拚命告诉自己没关系。但是,如果有机会,我要向那些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的人展开反击,我要以此作为跳板,让自己爬得更高。」



她再度仰望着那片高楼,我也仰望着。



「你之前说你想离开小岛,淹没在人群中,但我认为你即使来到都市里,也不可能淹没在人群中。这或许会让你活得很累,可是我相信,有朝一日,你可以更上一层楼。你必须完成那个目标,然后才能由衷地感到喝咖啡是一种幸福。如果还没有达到那个目标就说这种话,那只是藉口而已。我希望再一次见到那一天的你,然后,一直和你在一起。这件事不是为了协助西崎,而是为了你自己去做。」



的确,无论这个房间,还是我的公寓、日常生活,都不是以前在小岛时所描绘的东京、所想像的都市。即使就这样回小岛上找一份工作,也只是回到以前的自己。



并不是离开岛上就万事大吉了,但是如果不离开小岛,就无法了解这一点。带我离开小岛的她,想再度带我前往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而且这一次,我们将并肩同行。



如果说,协助婚外情的私奔是庆典前的祭典,那不就代表是一场愉快的盛会吗?



一月二十二日——我二十二岁生日那一天,终于到了采取行动的日子。这一天,我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无所事事,直到下午三点之后才开始行动。出门前,我收到了杉下寄来的简讯,但并不是为了叮咛我有关计划的事。



生日快乐。杉下在翌日早上才在冰箱里发现了蛋糕,因为广田先生在蛋糕上写了HAPPY BIRTHDAY。她满怀歉意地问我为什么不早说,所幸并没有因此造成尴尬的气氛。



我想是因为我们都隐约觉得,未来的路还很长。



下午四点到餐厅后,我开始做外送的准备。很久没有去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家了,必须仔细确认地图和停车场。「天空玫瑰花园」,从餐厅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就足够了。看了地图后,发现离杉下的公寓很近。



那天晚上,我以为西崎和杉下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一片高楼说那些话,但也许他们是看着我即将前往的大厦。



要去营救被坏国王囚禁在高塔里的可怜公主,是这样吗?



我把装了菜肴的保温容器放在餐厅的推车上,六点半离开了餐厅。



从大马路驶入单行道后,很快就发现了我要找的大厦。前方有一道门,仿佛张开的血盆大口,那里应该是住户的地下停车场。订购单的停车场栏内写着:访客用停车场在正门前。



我以前曾经去一位住大厦的客人家外送,结果住家和停车场离得很远,之后,我就不太愿意接大厦的单子,但这里应该没问题。我在离大门最近的车位停好车子,拿出摺叠式推车,慢慢把东西搬下来,接着又确认了时间。



六点四十八分,时间刚刚好。走过自动门后,立刻有一个像是饭店般的柜台。虽然是客人订的餐,但还是无法直接送上楼。



我出示预订单给柜台小姐看,请她帮我通报野口家。



杉下应该已经到了。不知道西崎怎么样?如果他已经牵着公主的手离开这里,应该不可能这么平静。想到这点,我的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他们要求我拍下装在门外的门链。一旦失败了,如果对方报警而遭到讯问时,照片可以做为囚禁的证据。



我拿出放在餐厅制服白色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在客人用餐前必须关掉手机,因为不能破坏客人的美好时光。



虽然暗自期待着可以收到杉下的简讯,告诉我「西畸失败,正常用餐」,这分期待却落空了。在确认简讯和来电记录时,也可以听到柜台小姐手上话筒中传来的电话铃声,她挂上了电话。难道规定铃声响二、三十次后,如果住户还不接,就要先挂掉吗?



「等一下再帮你通报。」



这怎么行?没有人接电话是怎么回事?



难道西崎的作战成功,已经带走公主,国王和杉下仍然在书房里下将棋吗?果真如此的话就该三呼万岁了。但如果他正想把公主带走时被国王发现,双方大打出手……杉下没事吧?



正当我感到不安时,隐约听到的电话铃声断了。「谁啊?」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又听到他说「取消」。是国王的声音吗?不,似乎更像西崎。总之,现在根本无暇吃饭,但楼上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请柜台小姐再帮我通报一次。这一次很快就接通了,但柜台小姐把话筒递给我。怎么回事?我纳闷地接过电话。



「成濑,是你吧?救救我!」



是杉下的声音。我把话筒丢在柜台就冲向电梯。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野口家门前,在按门铃的同时,我另一只手已经先握住门把。门没锁,我打开几公分后顿了一下,然后焦急地把门完全打开,看到红玫瑰花掉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被踩烂的花束,杉下从靠门的房间走了出来。



「成濑……出事了。」



她低吟后,又走回去刚才的房间。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跟着杉下走了进去,发现西崎站在房间深处,他的脚下躺着两个人——



趴在地上的那个人是野口先生吗?后方仰躺在地上的是奈央子吗?他们死了吗?野口先生的后脑勺流着血,有一个银烛台倒在他脚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计划失败了。」西崎无力地说。



「对不起。」杉下小声地嘀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望着杉下。她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里面的隔音书房里。」她带我和西崎到了书房外,轮流走进书房,确认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之后,西崎告诉我们他进门后的情况。



虽说那个暴力老公突然扑了上来,但最后死了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人还是死于西崎之手。如果这样报警,说出真相,不会有问题吗?



我们三个人计划带奈央子离开这里,却没有想过万一发生最糟糕的情况该怎么办——这样行得通吗?绝对不能提「计划」这两个字。



「就如实说出发生的事,但不能提我们三个人事先计划好了。我们只是偶然在这里遇到。我和杉下自从同学会后,就没有再见过面。我第一次见到西崎。杉下不知道西崎认识奈央子,只是提议今天的餐会,受到邀请而已。西崎独自计划带奈央子离开这里——没问题吗?」



他们两个人点头。只要咬住这一点,其他部分就实话实说。



再度确认后,我报了警。



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三个人的证词没有任何出入。



报警后,有一个姓安藤的家伙出现了,但警察几乎也在同时现身。结果,我和安藤没有说到一句话,幸好他并没有参与这个计划。



西崎被判刑之后,我和杉下没有单独见过面。



这时,我似乎才终于体会到她在火灾后刻意避开我的原因。我太愚蠢了,四年多来,一直以为她是为奖学金的事怀恨在心。她才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她刻意避开我,是为了避免周围的人认为她为了袒护我而说谎。当我眼睁睁地看着心中重要的地方付之一炬时,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我的,但我相信那个时候,她对我有一点点动心。



我希望她按四次自动铅笔想要说的是「我喜欢你」,这样就足够了。



十年后——



在十年前的事件中,我的确说了谎。除了和西崎、杉下串通的事以外,我在另外两件事上也说了谎。第一件事,是我来到野口家门前时,门的外侧用门链锁住了。



另一件事不算说谎,我只是没有讲出来。



这只是我的臆测。野口先生倒在地上时,他身旁的确有一个沾满鲜血的烛台。西崎说,他用烛台打了野口的后脑勺,警方也没有怀疑,但是……



西崎杀了一个人,但法官对他的量刑比原先想像的更轻,也许要归功于那个家伙——在命案那天最后现身的安藤为西崎积极奔走。



西崎身上有无数年幼时遭到虐待的疤痕,最严重的是烫伤疤痕。我觉得和西崎写的〈灼热乌〉不谋而合,于是,我打开了西崎送我的稿子。



我在读的时候,当然不会肤浅地认为小说的主人翁完全等同于作者,也不觉得所有内容都在写西崎,只是有一部分是他的写照。从这微乎其微的部分推测,西崎对火极其害怕,因此看到瓦斯炉上在煮洋芋炖肉,就立刻逃走。所以,他对蜡烛应该也有相同的恐惧,更何况是放在银烛台上的蜡烛。



虽说是一时冲动,但内心有这种恐惧的人会拿起烛台吗?如果我没记错,同一个地方还放了一个形状相同的银花瓶,照理说,他不是应该拿花瓶吗?



若果真如此,那是谁拿起了烛台。是奈央子吗?



当野口先生扑向西崎时,奈央子对着他的后脑勺敲下致命一击。而在那之后,又是谁杀了奈央子?西崎吗?如果只有他们三个人,当然顺理成章,问题是杉下也在场。



我一直都在书房里。报警之前,她还带我们去看了书房,但她为什么没有牵制野口先生?书房里将棋盘上的棋子位置,和她在同学会那天交给我的便条纸上所写的棋谱完全相同。既然她一开始就知道如何反败为胜,应该可以控制局面。



她真的一直在书房里吗?



如果我问她,她会实话实说吗?



假设她当时说了谎,显然和火灾那时不同,并不是为了保护我。那么,她是为了谁?做了什么?又隐瞒了什么?



我不敢直接问她,决定先问其他人。我的这种态度也许和以前一样窝囊。



好不容易开了一家小餐厅,相隔十年,有能力邀她来吃饭,却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