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池海沼(2 / 2)
佐藤不负责任的流言基本上是正确的。从小学开始就和水池同学在一起的孩子也是有的吧,如果从这一点作为情报源的话就不奇怪了。要是告诉她们水池同学现在在我家的话她们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至少,会若无其事地从我身边离开吧。
即使是朋友,也只是在不会伤害对方的程度上相互打招呼而已。
「嘛,因为长的好看。这种家伙会经常被人说」
听椎名这么说,英子「哦」地笑了。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传闻的我们——」
「哈哈哈哈」
笑得很暧昧模糊。
我偶尔也会被人议论,主要是头发什么的。
不过,那家伙在别人眼里果然还是长得很好看啊。
轮到我们跑的时候,大家都不情愿地站起来往前移动。英子和佐藤很快起身走了,只有椎名还留在旁边。然后像说悄悄话似的,嘴角凑到我耳边。
「我看见你和水池一起上学」
细长的针毫不疼痛地穿过太阳穴,从另一侧飞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有点僵硬,带着男性化说话方式的椎名,老实地小声回答道。
「是的」
「有什么原因?」
「一言难尽」
「这样啊」
椎名只是确认了一下就离开了。人际关系和口风一般般,是会自然而然产生挂虑的好朋友。是啊,事到如今才感到自己的大意。一起走到学校门口,被看见是理所当然的。虽说我不知道水池同学的风评,但也太草率了。
学校是个可怕的地方。
「喂,你也跑起来啊」
听到椎名的呼喊,我慌忙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稍微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途中,与水池同学擦身而过,她与集体保持距离,独自默默地走着。
在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仅仅是这种关系而已。
既然危险的地盘已经稳固,就更不能贸然搭话了。
但走出几步,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不可否认,我存在着少量的、不明所以的期待。但是水池同学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向前。就像是把一根线往后扔一样,既没有传递到,也没有连接上。体温骤然上升,同时加快了脚步。
为了尽量不感到羞耻,我绷着脸和肩膀继续往前走。
因为是在学校外被人看见所以没在意,不过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吧。
放学后一边把教科书放进书包,一边继续思考着从上课时就开始思考的事情。
水池同学的流言看来包含了很多问题,要是她身边再多一个头发艳丽的女人,无论如何流言都会更加扩大的吧。如果优先考虑自己的话,我觉得有必要推迟上学的时间。但要是做到这一步的话,『好麻烦啊』的感情又会涌现出来。就算被发现,事情变得很严重,也只不过是失去朋友……不,这影响相当大吧。
话虽如此,一想到和水池同学这样那样交谈的过程,就觉得很麻烦。
要是跟水池同学说了这件事,她大概会远离我,我们的关系真的就会变得完全疏远。
不,如果疏远的话……疏远的话,那又怎么样。
「唉……我这是怎么了」
不明确的感觉一直没有中断。
自从和那家伙相遇,就被这种感觉牵着鼻子走,被玩弄,忙得不可开交。
如果没有相遇,就会平平稳稳地从高中毕业……是这样吗。
想离开这个城镇,想去远方看看,虽然有这样含糊的愿望,但只要平常地活着就能无意识的实现吗。而且,离开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没能很好地看到想象之外的未来,就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家。
一边体会着现在哪里也去不了的自己。
「啊,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和正在打扫玄关的水池同学撞了面,无法回避。
我看着蹲在地上细心用抹布擦地的水池同学。盯着她的头部想要找出谣言的根源,结果就只觉得她被头发覆盖的脖颈很漂亮。
不明白啊不明白,我放弃思考,脱下鞋子。对打扰到她打扫了感到抱歉,我把鞋子整齐放好。水池同学并没有在意我多出来的鞋子,就那样默默地继续着。
虽然感谢她帮忙打扫,但习惯了之后,如果水池同学离开了可能又会感觉很幸苦。
说是住一个月左右就会被赶出来,这次会怎么样呢。
我俩母亲是朋友,生活费也会付,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觉得水池同学很碍事了。这样一来,就没有积极的理由赶她出去了,那么别说一个月了,今后也会一直待在这个家里。一直……一直?
状况变得难以置信。
起居室里,像白色窗帘一样的人影在地板上移动,是水池同学的母亲。和玄关的女儿一样手里拿着抹布,似乎是正在努力打扫地板。在此之前都没有表现出要帮忙的样子,是发生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呢。单薄的屁股向这边摇晃。
她就这样一点点后退,直到脚底碰到我的时候才发现了我。
「你回来了」
「嗯」
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所以很难判断声音和说话方式的距离感。
「小海说让我也帮忙打扫卫生比较好」
「那就,多谢了?」
水池母亲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纤细,光是站起来就有些踉跄。
「小高空的这个,不是染的啊」
她亲切地看着我的头发。
「啊,嗯,是的」
「像你父亲吗?」
「大概」
因为母亲的头发是纯黑的。顺便一提,父亲的脸几乎无法在我头脑中再现。
记不清是几岁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像是照片中的大概样子。无论怎么思索都回想不起那景色。只是,我觉得头发的颜色确实很接近现在的我。只记得父亲站在高处,我在仰望他像金丝一样的头发。
「高中时小奈的头发颜色也很漂亮,你真是不输于她呢」
「小奈……」
啊,是我的母亲。
「不过真没想到小奈也会来这里啊」
「这里?」
「嗯,我和小奈的老家都比较远」
「哦……」
我不知道,我应该没搬过家,所以是在我出生之前就迁居于此了吧。
对话中断了,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氛。不过,大概只有我感到微妙吧,水池母亲只是温和地笑着。她大概是像我母亲一样,不在意气氛什么的。
「那就这样」我微微点头,准备离开。
「小高空」
听到小声叫着我的名字,回过头去,「呀」好近。明明很小声,却觉得听得很清楚。
靠近了看水池母亲,我觉得她的脸和水池同学不太像。那多半是因为她的表情更加开朗吧。我所知道的水池同学就像风平浪静一样表情和声音都很安静。
「请和小海好好相处哦,由于我的原因,那孩子没有朋友」
这是即使她笑眯眯地说,也会让人感到为难的内容。
「但是……」
「好」
为什么是你那边在答应啊。
像个孩子一样老实地点点头,欲言又止。不过,『您的女儿半夜外出,引起了一些奇怪传闻』这样的话实在难以说出口。而且,她本来就是知道的吗?
总觉得就算知道,这个人也不会阻止。
她不是那种强势的人。
「嗯,我尽量」
若无其事的逃回房间。和水池同学不同,我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在房间里放下书包的同时,一边躺倒。
学校的事,家里的事。无论哪边,都浮现出与水池海的联系。
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人,却扎根在我生活的中心。
吃完晚饭正在收拾的时候,母亲回来了。
母亲一溜烟地钻向水池母。唰——,像是削尖了脑袋一样。
「我累了,治愈我吧」
「好啊,要膝枕吗?」
「快点」
看着母亲四肢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我走回房间。
很常见的,水池同学正在房间里学习。我看着她然后坐下,可以说已经是习惯的动作了。和那个水池同学的距离与其说是思考中,不如说是在试行中?
该保持多少距离一起生活,对于现在的我们是合适的呢。
「你变聪明了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因为她好像专心于学习,似乎忘记了其他的事情,所以不知不觉就问了。
水池同学抓着教科书一角,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因为我想,这样一来能看到的东西就会变多。看到这些,就能想到要做什么事了」
「哦」
听起来好像很深奥,但大概只是听起来吧。
「星同学呢?」
「我?」
不知什么时候起,没有再被误认为是星高同学了。因为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没在意。
「有什么梦想之类的吗?」
「梦想……梦想啊」
梦想本来就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但我总觉得随便举出来是不好的。
不管是说出来,还是脑海中浮现出来,抑或只是呆呆地看着,都是不合适的,我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想离开小镇之类的,是有的」
「一个人住?」
虽然有点不同,但最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觉得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怎么样,很像高中生的发言吧,我嘿嘿笑着。无论何种形式都期待着能看到这家伙笑的样子,但水池同学非常认真地肯定了我。
「我大概能理解」
「……欸——」
想到水池同学的生活,她比我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也不奇怪吧。
但我和水池同学似乎都不知道应该为此做些什么。
我还再想和她说话的时候,电话响了。不是我的,注意到这点之后目光尖锐了起来。水池同学拿起电话,目不转睛地盯着。
「我出去了」
「……留宿?」
「嗯」
水池同学简短回答后,为了准备而开始行动起来,她快步走了出去。我抱住膝盖。
明明很痒,却不知道该挠哪里。
没意思。
省略过程和动机,只用一句话来表达产生的感情。
我对此,感到非常没意思。
为了不让愤怒的漩涡砸向水池同学,我反复深呼吸。
水池同学回来后开始脱衣服,今天我没有将目光移开而是看着她。
意识到不要将目光移开,我的肩膀僵硬了起来。
这算什么啊。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水池同学的背骨周围。
仿佛要溢出泪水一般,她的眼珠和脸颊都带着温度。
虽然很快就穿好衣服看不见了,但我的目光还是意犹未尽地追随着。
除了我之外,还会有别人像这样肆意观看。
也许不只是看看。
心脏诉说着令人不安地疼痛。
「学习会?」
她正在往包里塞入教科书和学习用具,我朝着她的背影,阴阳怪气地问道。
无所谓我没在意,只是开玩笑而已,脑子里满是这种毫无用处的借口。水池同学拿起包,转过身来。
「大概吧」
「哦—」
我这态度是怎么回事。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然而并不能做到完全不关心。
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但又不能缩回去,只能继续撇开视线。
这个时候,声响逐渐在离我而去。
「学习会啊」
突然听到这样的低语,我抬起头来。
「………………………啊………」
她笑了。
她走出房间前的侧脸,像剃刀一样割断了我的意识。
恐怕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那家伙,那样的笑着。
她在发自内心地期待着什么,不是那种尖锐的微笑。
柔和的,温柔的,像风一样抚摸着眼睛下方。
平静的冲击。
只看了一眼仿佛就穿透了我的身体,成为了我心里的一部分。
就是那样的笑容。
和以前相差太远,根本无法想象。
但一定只有水池海才能做到。
这是侵略者从另一个侧面进行的袭击。
「……这算什么」
我没有用手托着脸,大半个身子都扑在了被褥上。躺着,眼睛仿佛半天不眨一下般的干涩。一个哈欠也打不出来。为什么自己会毫无意义地想笑呢。那是从哪里来的情绪起伏呢。
感受到了无法感知的无数细胞的跃动。在波涛起伏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那是伴随着可能会让自己这个壳出现裂痕的疼痛而诞生的。
对发生在身上的异变感到困惑,就像发烧一样,倦怠和内心的不安日益突出。我找不到消除的方法,只是无数次追逐着残像,我看到的东西反复浮现在眼前。
闭上眼睛,抚摸脸颊,伏下身来。
为什么要带着那样的笑容走出房间。
不是对着我笑。
我从没见过她在我面前露出笑容。
她是去见谁呢。
她要去见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本来情绪就有些不安,又被疑问所包围,于是小声嘀咕着。如果真如传闻所言,我无法想象这种纯粹的感情能走下去。虽说是我不知道的世界,但肯定不是能让心灵富足的时间。所以,流言多半是错误的。
如果不是正确答案,那就更像是一个谜。
不知从何而来的同学,也不知要去哪里。
把那家伙和自己看到的东西重叠在一起,却还是抓不住那个轮廓。
构成水池海的东西,完全不明白。
就像在泥里一样,我一直躺着被褥上。
那家伙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无论我怎么翻身,无论我看到的墙壁怎样变换,我都一直在想着她。
「想知道小海你现在的表情吗?」
「……并不想知道」
「非常认真的表情」
「呃」
我想我只是因为近视,所以才显得眼神凶恶。
在车站碰头后,我像往常一样被人牵着手带到酒店。要说是去做什么,我正在翻开教科书学习。真的成了学习会。在最好的空气和味道中,指尖划过表面有些粗糙的教科书。
「上次没能好好学习,我觉得今天还是把那份补上比较好」
「……不用太担心」
虽说如此,但说实话我很扫兴。和地生姐见面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不应该用心情这个词,觉悟……也很奇怪……这种时候该怎么说呢,我在电车中思索着这些。肩膀很用力,胃的底部又硬又重。这些全都变成了不可燃垃圾,不,也许学习完了还要用到。
地生姐坐在床边,目光落在有封皮的文库本上。
撩在耳朵上的头发,交叉的双腿,微微低着头的鼻尖和眼睛的形状,全都像是漂亮而整齐地往下流淌,好像在看瀑布一样。
真像画里的人啊,我偷偷窥视了一眼,又将脸转向笔记本。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地生姐,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交流。地生姐不是很闲吗,我不时地注意到她。明明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也完全不会去在意。
「你在看什么」
就算问了,大概也完全不懂吧。
「青之秘色苍穹」
「哦—」
不知道。
「是甲斐抄子写的书,挺有意思的」
「这样啊」
我只能做出这种无聊的反应,那为什么要问呢。
我窥视地生姐,她依旧盯着书,没有看向这边。在她察觉之前,我赶紧又转身向前。
「小海你不怎么看书吗?」
「与其说不怎么看,不如说是从来不看」
真的一本都没有看过,除了教科书之外。
「漫画也是?」
「我不太清楚那些东西」
小的时候完全没有接触的机会,所以不了解其中的有趣之处。一起住的大人经常会改变,为了不惹人生气处处小心谨慎,也没想过要去玩。所以在有窗户的房间里的时候,我经常会眺望天空。
什么都没想只是呆呆地仰望着,夜晚来临时我有些高兴。
因为睡觉是最开心的事。
「……小海你,恨你妈妈吗」
「诶,为什么?」
「因为她只能给你这样的生活方式」
平时平静安定的地生姐的声音里,少见地带着刺。生气了吗?生谁的气?为什么生气?我不知道她愤怒的矛头是什么,有点困惑。总不至于为了我而生我母亲的气吧。我也没有那么天真。
「我不恨,也不讨厌。因为」
「因为?」
「……不,没什么」
没什么,我嘟囔了几句就此打住。
因为,如果没有我,母亲应该会活得更轻松一些。更容易选择要接近的对象。所以我在这种地方是有……说是责任也很奇怪,该怎么说才好呢。一时语塞,翻了几页教科书,才意识到应该说是内疚吧。因为怀有这种内疚感,所以说不上讨厌她。
「哦」
地生姐这种简短的反应有点可怕。平时就读不懂的内心让人更加难以理解。是在生气,还是在笑,抑或是什么都没想,从她平淡的语气中很难理解。比起英语单词,我更希望自己的头脑能变聪明从而理解地生姐的心境,现在是不是为时已晚了呢。
沉默片刻。以前,我喜欢与外界声音隔绝的时间,因为他人只会带来危害。但现在,至少是和地生姐在一起的时候,无声更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地生姐很温柔。
希望能一直保持这种温柔。
除此之外,都不需要。
因为害怕。
心情像雨水或泪水一样扑簌簌地滴落下来。那些咸味很重的水滴,都是真心话。
「小海」
「嗯?」
「内衣是什么颜色?」
英语单词写到一半停了下来,前后的文章根本没有进入我的脑海。
冷静下来,慢慢放下笔,转过身来。
「你在说什么?」
「今天你内衣的颜色」
我没有听错,也不像是什么比喻。但这么说也太直接了。
有必要回答吗,我正这么想着,但在地生姐的注视下,各种东西都融化了。
「……是蓝色的」
不,应该是水色吗?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却变得没有自信了。
「不错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地生姐合上书,兴奋地说,就像小孩子求着让人变戏法一样,我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脑袋还是耳朵。
「为什么?」
「除了想看以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这个人,明明很聪明,怎么突然变笨了呢。
「你看过的吧」
「今天没看过」
眼睛闪闪发光。至于自己能否抵挡这种光辉,无需考虑。
我放弃了,站起身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大概有一半可以利用到了。
「啊,只要下面就好」
我刚把手放在衬衫一角,地生姐就提出了要求。
「上面……就不用了吗」
「嗯,只脱下面就好了」
我也懒得问为什么。对于有着奇怪执着的地生姐,我放弃了,把手搭在短裤上。
「哎呀,你真倒霉呢,被讨厌的家伙用金钱收买」
地生姐开心地摇晃着双腿。
形式上确实如此,但实际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话。
总觉得,不对。
强烈的反抗情绪促使我发声。
「才不是因为钱」
我流露出从根本上否定我们关系的意思。
「钱也很重要,但并不是仅仅为了这个而听地生姐的请求,也不是随便谁给钱我就会顺从,也不是为了照顾地生姐的心情……不对,也是挺在意的,但那是……我在说什么呀,真是的」
说着说着耳朵根就像烧着了一样痛。为了掩饰内心的想法而语言却在周围绕来绕去,所以总是说不到点子上,也暴露了我的传达能力匮乏。
尽管如此,地生姐还是领会了我的意思,「啊」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纯粹是为了我而脱的,嗯,我更开心了」
「啊……诶……」
自掘坟墓,无法否定,脑袋变得不可靠。感觉汗水开始从皮肤下渗出来。说着,地生姐就从床上跳下来,走向我这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拉起我的手,将嘴唇重叠在一起。
没有伸舌头,只是淡淡的亲吻。
「最喜欢你了」
就像手心毫不留情地按住心脏一样,没有被塞住的嘴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绝——对是骗人的」
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把甜蜜拂去。不是在否定,而是说给自己听。
那样露骨的幸福,是我能拥有的吗。
「你很害怕呢」
也许是准确的评价。地生姐对我笑了笑,回到床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来吧来吧」。我开始有点后悔了。
我闭着眼睛脱下了短裤,想把双脚移开,脚腕却被绊了一下差点向前摔倒。我已经,我已经,我快要被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情乌云所吞没了。
「……满意了吗」
光着腿,露出内裤站在地生姐面前。平时也有更暴露的时候,但为什么这种半遮半露的打扮反而更让人觉得羞耻呢。仅仅是站在这里,无助的下半身令我脸颊发热。
裸着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呢,我没有时间去深究。
「用手遮住前面很H,不遮住也很H」
「……是你有了猥琐的想法吧」
「唔唔」
地生姐弯下腰,专注地凝视着我的两腿之间。别这样,我渗出了汗水。
我感到充满血的耳朵像熟透的果实一样膨胀起来,变得沉重。
「啊,是脱过的那件」
「……你就不能说是见过的那件吗」
好像很新奇的样子。
「原来如此」
地生姐好像理解了什么,回到床上重新坐好,打开了书。
「可以穿上了吗?」
「不行」
看也没有看我就驳回了。至少要看一下啊,我都给你看了。不,还是不要看为好,萌生出这种无聊的纠结。难道她要让我就这样学习吗。
「心满意足了,去洗个澡吧」
「啊?」
地生姐放下刚打开的书,迅速开始脱衣服。她把手放在上衣的时候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明明看过她的裸体为什么还是会害羞呢,是因为房间太亮了吗?
「在浴室脱不就好了」
「酒店的气氛真不错呢,稍微抬头呼吸一下空气就很兴奋」
「听人说话啦……」
坐在大厅的时候也很兴奋,她应该是真的喜欢这里吧。
「一起进去吗?」
地生姐转动着食指上挂着的内衣,光着身子毫不遮掩,我心中的水位也被推高了。露在外面的腿很冷,与脸颊的温差太大,让我的背上游走着寒意。
「今天,就算了」
「这样啊,那我先进去了」
「好……」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臀部。
经验告诉我,如果进去的话就不只是进去这么简单了。
「啊,真是的……」
被要求做的事情以及做过的事情如同温度湿度肌肤水滴热气头发嘴唇繁杂的记忆涌现出来,头脑变得无法收拾。像被撕破了皮一样,脸上每一寸都很疼。我重新坐好,按住额头,像是要和头痛战斗一样,又仿佛要崩溃了一般,剧烈地倒在床上。
虽然有『赤裸裸』这样的词,但只知道字面本身,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脸颊僵硬,睁不开眼睛,很快就垂下眼皮,变得一片漆黑,感觉声音离我有点远。一种气味流动着靠近鼻子,我感受到好闻的香气。怎么回事,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地生姐脱下的衣服杂乱的放在床上。啊原来是这个啊,再次趴下。外衣和内衣……明明不是地生姐本人,但看着她的衣物似乎就会涌起一种奇妙的心情。地生姐一整天穿着的衣服,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脑袋在床上撞了好几次。床太软了,撞不疼也就没有什么效果。
高级也有不好的时候啊,我想道。
过了一会,地生姐带着热气回来了。换上酒店的浴袍,头上顶着浴巾。我赶紧爬起了床,「困了吗?」地生姐问道。「不,并没有」我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椅子上。
直到听见地生姐翻书的声音,我的意识才重新回到学习面前,这才发现翻开的是英语教科书。我的英语成绩,和分数低的相比算是不错的。……当然,和低分的比都是这样,但我不觉得我不擅长。
我不觉得背英语单词很幸苦。记住,写下来,仅此而已。
最不擅长的科目是数学,现代国语也不怎么样。以前我跟地生姐说过这些,她笑着说自己也不擅长数学。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那么开心。
「小海」
「……什么事」
说话的方式和刚才一样,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次我们去买内衣吧」
「诶?」
和预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我都做好了让我脱掉内衣的准备,没想到是穿衣服的话题。
虽然确实是穿着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穿」
然后可以看你穿着的样子,她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回头一看,地生姐的目光仍然落在书本上。
「我发现你的内衣种类太少了」
「这个嘛……」
足够换洗的数量就够了,不需要更多。
「我好期待」
明明我还没说要去,不过地生姐好像已经决定了。而且,我无法违抗地生姐所以也用不着我回答。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无法违抗。
除了酒店,我很少和地生姐一起出门。该怎么说呢……这种时候的感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踮起脚尖,任凭身体正面迎着风也要走下去,我不知道这种心情该叫什么,一定是经验不足。每次见到地生姐,这种感觉就不断威胁着我。
地生姐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时地摇晃肩膀。她湿润的头发就像是吸入了灯光一样,随着身体的摇摆闪耀着美丽的光芒。我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一直盯着她看,看的着了迷,被地生姐发现了。
「嗯?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只是感觉你好像读得很开心」
真心话只说了一半,地生姐将书背对着我让我看。
「嗯,因为这个人骂人的品味很合我胃口」
「骂人……」
和我在一起时的地生姐总是笑眯眯的,一个人的时候她会骂别人吗。因为她几乎没有大声说过话所以有些难以想象。
但我想要了解的,也许正式那样的地生姐。
「读书有意思吗?」
「读到有趣的书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
地生姐歪着头,似乎在试探提问的意图。
「小海你没有看过漫画吗?」
「完全没有」
大概真的一次都没有看过。我怕碰了别人家里的书会被骂,所以一直没有动过。久而久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一直到现在。
「但是喜欢读书的人是因为经常读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不,是在这之前问题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快乐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别人快乐的时候我能看得出来,这种时候大多是在笑。所以,我觉得笑是一种快乐。
但是我不太……几乎(?)没有笑过。没有一整天都盯着自己的脸所以也说不清楚。我没有快乐的经验从而无法自己察觉。
「我,是这么想的」
我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地生姐合上了书。
「唔」
她转了一下眼睛,看向酒店的挂钟。
「我已经洗过澡了,算了,也行吧」
确认了时间之后,地生姐把浴巾放在床上。然后,开始脱掉浴袍。是令人不禁失声般的突然且有力的脱法。看起来像弹飞了一样。我慌忙转身向前,不转身向前不行吗?我自问道,伴随着汗水渗出,我的脖子不停地跳动着。
身后传来了衣服细微的摩擦声,我翻着书,却一点都没将教科书的内容看进去。……难道我的本性也和地生姐没什么区别吗。我想敲打我的额头,但突然这么做可能会引起地生姐的担心于是放弃了。
「我去买点东西」
「诶,这种时候?」
也只有便利店或者居酒屋还开着吧。
回头一看,地生姐已经换好了刚才的衣服。然后一手拿着钱包,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走出了房间。我对她这种大胆的行动感到困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这么大的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冷。之前被掩盖的不合时宜感终于来了。美丽的夜景之光,与寂寞产生了共鸣。我感觉像是失去了容身之处,不由得站起来寻找合适的地方。房间太大了,我徘徊了一会,最终选择了床和衣柜之间的狭小空间。我坐在那里背靠着墙,总算是能稍微平静了下来。四周的压迫感令我安心,我已经习惯了狭窄的空间。
「我在干什么呢……」
孤零零地坐在一个靠自己的力量一辈子都不可能来的地方,心里很不安。
感觉好像在被人盯着,马上会有人来说『快出去』、『你为什么在这里』之类的话。虽然可能是我的被害妄想症,但一直以来,我都是被这么对待的,所以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
尤其是小时候,我真的是被所有人都疏远了。因为只有这样的记忆,所以这种事情记得很多。低着头就会一个一个仔细地回想起来,所以虽不情愿但还是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放在旁边桌子上的手机和一个看起来很贵的包。真是太不小心了呢,我侧眼盯着。
手机嘛,就算碰了我也看不到什么,包里呢,头脑中闪过了不正经的想法。今天给我的钱……我可以收下吗?虽然今天只是在学习而已。我收到应有的报酬,那个……卖的报酬。
挠了挠额头和刘海。一旦意识到自己和地生姐的关系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不是很明白那个人,是为了让我学习才把我叫来酒店的吗?不,我给她看了内衣,那也算是很不正经了吧。那就好,我也就能接受了。
因为是常有的事,所以就当作是这样吧。
比起那个,我注意到她的包。
如果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至少我能知道她的名字。
我不了解的地生姐的真相。
比起将来我更想知道那个人的秘密。
想做就能做到,这种状况下纠结得几乎要屏住呼吸。
「不」
不能这么做吧,我按住右手。
关于地生姐,我想知道的事情数不胜数。只有想知道的事情。但偷窥她的包是不好的吧。不行不行,我背过脸去用手托腮。
成为障壁的不是常识,而是害怕让地生姐失望。
「啊,真是的……算了」
为什么,我会如此依赖地生姐呢。
是因为漂亮吗?还是因为想和那样的人在一起吗?
这些都有可能,但更重要的是。
因为她需要我。
即使只是金钱上的关系。
「……嗯?」
说到地生姐……我突然想到让人在意的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鞋子里混了个小石子而已。
想法无法成型,算了,觉得无所谓就放弃了寻找正确答案。
但是,她突然去买什么了呢。
「不会是去买内衣了吧」
之前还说了那样的话,可能会买回来当场让我换穿。
不过这个时间哪里还有卖内衣的呢。因为是陌生的地方,不过至少是比老家更大的都市,所以说不定真的有这样灯火通明的店还在营业。我所知道的世界很狭小。以前总想拓宽我的世界,去不同的地方。而现在比起世界,我有更想知道的东西,于是不断地自嘲自己真笨。
希望她能早点回来啊。像这样渴求他人的自己,既觉得愚蠢,又觉得新鲜。
过了一会儿。
「我回来了」
地生姐如同之前宣称的那样很快就回来了。因为想了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感到稍微有点内疚。想着这些,我没有做出反应而是沉默着。地生姐突然凑了过来,和刚才一样吻了我。气息和热量都无力地消失了。
「因为你没对我说欢迎回来」
「……有时候,我觉得地生姐就像外星人」
「说起来,你为什么坐在这种地方」
地生姐牵着我的手,将我从缝隙中拉了起来。「在这里能冷静下来」我说道。地生姐笑着说「我大概懂」。她没有说我奇怪,令我感到有点意外。
然后,地生姐把钱包放在包上,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一本书,但好像和小说不一样。
「漫画,一起看吧」
封面的色调很热闹,很适合地生姐的笑容。
我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坐在床上的地生姐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地生姐轻轻拍了拍她身旁,让我坐下。
「啊」
坐下之后才想起来,我下半身只穿着一件内裤。并拢双腿感觉有些害羞。
至少在地生姐不在的时候穿上短裤就好了。
「便利店只能买到最新刊,算了就这样吧」
地生姐买来的漫画,是连我都知道名字的有名作品。好像是有个手臂能伸长的家伙。
还是说是腿?
「漫画很有意思,来学习怎么阅读吧」
「学习」
地生姐兴奋地打开书本,我在她的催促下开始观看,满是黑白的线条。
「小海要了解更多快乐的事哟」
她的声音就像是在抚摸孩子的头一样,轻柔地引导着我。
『啊』之类的,『诶』之类的,小小的话语生长在舌尖,像砂糖点心一样融化。
我呆呆地看着地生姐开心地看着漫画的侧脸。
产生的很多感情就像表示敬意一样,并排着涌现出来。
「地生姐」
我不禁脱口而出。
「怎么了」
尽管没有意识,我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仅仅如此,就好像满足了。
就像怎么追求都不够似的。
地生姐露出温柔的笑容,等待着我。
「那个……」
我不是因为有话想说才叫你的。
但即使这样,也有不得不说的事。
「谢谢你」
看着她的脸,我无法说出口。一定是因为现在,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奇怪的表情。
我低着头,只听见「没关系」的声音。
然后地生姐就像家庭教师一样,开始教我如何去读漫画。
「先从页面的这里开始,然后往左,斜着继续」
「嗯」
我被地生姐的手指吸引,转动了一下眼睛,立刻陷入了困惑。
「看,」
「看?」
「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信息量太大,眼睛无法平静。人物以外的文字有时大有时小,有时在这边有时在那边,眼睛好像在来回运动。
「没关系,现在我陪你一起读」
「……好」
于是,地生姐就把漫画文章……台词?逐一朗读,这里是和这里连着的,像这样解说画面的移动,仔细说明登场人物的立场。对于一点经验都没有的我,地生姐至少表面上没有瞧不起我,而是在亲切地指导。
就像距离适当的取暖设备,慢慢地温暖着我的后背一样。
充满了睡意朦胧的惬意。
「………………………………………」
就像是梦中的场景一样。
温和的凉风拂过季节的尖刺。一尘不染的墙壁和天花板,柔软的床,干净而舒适的床单,恰到好处的灯光,星光闪耀得让人伤感的夜景,还有花香。
不会将我推开的,温暖的声音。
……仿佛梦境一般。
感觉像是在梦中。
听着地生姐如同是在朗读绘本一样的声音,突然。
看到了一个圆形的东西。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沫。
泡沫没有破裂,只是在不停颤抖。
「这是什么」
扑簌扑簌。
泪水滴落,模糊了视线,真碍事。
「小海」
「没什么,明明没什么事,却突然……」
落下的泪水与心灵的步调不一致。越来越看不清前方。泪水的量仿佛是要榨干眼珠的水分。像雨滴一样啪嗒啪嗒滴落下来,弄湿了我的大腿。硕大的泪珠在皮肤上弹跳,感到很痛。
现在完全不是这样,我没有这种想法。
明明没有要哭的感觉,但突然间泪水就像呼吸一样流淌着。
但我感觉内心深处有一种巨大的情感在逼近。
「讨厌,真是的」
想擦眼泪的手,却模模糊糊地被另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传来熟悉的温暖。
「在外面哭不出来吧?那就在这里哭吧」
「……我不要」
哭的表情,一定很丢人,不想让人看到。
但是没有办法阻止,所以什么都没有做。
在我哭的时候,继续听着地生姐的朗读。我的眼泪越流越多停不下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眼泪,为什么会积攒这么多眼泪,为什么地生姐对我这么好。这些全部,都和我所知道的世界相去甚远。
我不需要。
不需要这个吧。
没有必要。
碍事。
令人生气的小鬼。
在地平线下方,我像是要被甩掉一样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对待。
可是现在,地生姐的声音却是那么的温柔。
那种让我身体融化般的温暖。
虽然我在想象着她是不是故意表露出这种温柔,令我更加沉迷于她。
不过这份温柔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是其他人,而是这个人给与我的温柔。
颤抖的身体和泪水,啪嗒啪嗒,不断使我垂落。
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心情,积攒太多,最终崩溃了。
明明知道一定会不幸的。
明明知道你不会回应我。
我喜欢地生姐。
想被温柔对待,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你!
所有的一切,都想要。
感情被碾碎,化作泪水,一直向外流。
胸中那令人窒息的水源,永远没有枯竭。
「……那个,虽然说是这种时候」
「什么」
即使因为眼泪看不见前方,但还是能感觉到。
凉飕飕的。
「差不多可以把下面穿上了吧」
「不行」
为什么。
胃液像波浪一样涌来又退去。不过还好不是一直涌出来。
我带着无法割舍的不愉快的感觉,凝视着黑夜,仿佛在祈求着天亮。
口渴了也不想动。
想要结束——有这样一个模糊的愿望,但却不知道是想要结束什么。
就像明明在家,却小声说着想要回家时的心情一样。
心虚?不安?看到蓝色,感到有点冷。
知道不足,却无法弥补焦躁。
仅仅是这一晚上,我就感到仿佛是哪儿都去不了一般的胸闷心情。
由于干燥而发出喀拉喀拉声响的四肢,有种抽筋了的感觉。
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阳光还没有照进来。
「……你回来了」
「哇」
惊讶的方式也很淡泊。我把身上的毛巾被卷起,慢慢地爬起来。
水池同学开着门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我是一直醒着吗,还是睡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不过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梦中,我在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非常出乎意料。
就结果而言,就变成了睡不着,等她回家的局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也是,这家伙也是。
「今天起得真早啊」
「因为太热了」
我的借口说得意外流利。实际上这个房间也确实越来越热,从早上开始就与清爽无缘。仿佛是夏天已经在电车对面的座位上了。
水池同学坐在和平时一样的角落里,『呼』地叹了口气。她轻轻地放下包之后,像是在烦恼着什么似的托着腮,闭上了眼睛。也可能只是困了。
这不像是要睡回笼觉,我和水池同学一样坐着,以不太露骨的程度偷窥她,虽然我不能保证一直维持这个程度。我意识到从刚才开始,我的眼中就一直是水池同学的脸。
「……………………………………」
不是因为好奇心……而是颜色更暗的感情所散发出的干燥气味。
非常想问她,她身上又有同样的花香。
这是怎么来的味道?是场所,还是人。我想凑到她面前,提出我的疑问。但是水池同学一定什么都不会回答吧,然后拒绝我。
光是这样想象心情就会变得浑浊。我的内心里,陌生的建筑物好像越来越多。
是新建的,还是占领的……我还不知道。
水池同学缓缓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想擦去泪水,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看着手心。她早上回来,看起来很困,到底是在哪里做了什么呢。虽然很在意,但我们之间还不是那种可以让我去问她的关系,碰到了理所当然的障壁。
那么,可以去问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我讨厌沉默,明明不久前连她的脸都不想看见……不。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不想看她的脸。
因为,她的侧脸……我的视线在那里发现了异样。
「肿了」
「啊?」
水池同学漫不经心地转向这边。「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眼睛肿了」
她的眼睛像是刚哭过一样浮肿了起来。水池同学没有回答,匆忙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听到「哇,真的」。她好像是去看镜子了。
「唔……」
我的眼睛也很痛,好像是因为干燥。虽然还没有照过镜子,不过我的脸上似乎写满了睡眠不足。我用力拉下眼睑,泪水伴随着麻木的疼痛流了出来。
水池同学回来后,用小小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脸的上半部。
虽然表情僵硬,动作却很可爱。
「你知道这个怎么消除吗?」
「嗯……把热毛巾和冷毛巾交替敷上去就好了……我以前好像看到过」
「你知道的好多啊。可以借我毛巾吗?」
「可以啊」我说道。
虽然哭了那么久,声音和态度却一点也不悲伤。
如果是因为高兴而流眼泪到那种程度,那么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戏剧性事件呢。
随后,我把叠好的毛巾放在水池同学的眼睛上,她很老实地坐着。因为她的视线被挡住了,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盯着她看。也许是在外面洗过澡,在淡淡的朝阳中也能看出她气色很好。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脑袋变得沉重起来。
毛巾下方露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声音。
虽然没有听清楚,但她似乎是在小声嘟囔着某人的名字。
至少,那不是我的名字。
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名字,却从未叫过对方。
光凭眼神交流,『你』之类的称呼,就足够了。
我觉得我还无法摆脱在眼前的这家伙。
她才住了两个星期多一点。也许要做出什么改变的时间太短了,但是,我已经改变了。对于占据一半房间的那家伙,我已经不觉得她很碍事了,不觉得她很烦了。
这一切,都要怪她那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笑容。
「去散步吗?」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话一出口我就马上后悔了。感觉最近一直是这样,声音总是抢在心情前面。自己心中好不容易形成的三角形在逐渐崩塌,无法阻止。
水池同学脸上敷着毛巾,转向我这边。
「我?」
「你也来」
这段对话是怎么回事。回答和回答的回答都偏离了焦点。
「早起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被难以入眠的暑热包围着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事。所以我知道夏日镇上清晨的景色。水池同学在温暖的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巴微张僵在那里。快点说快点说,我像是脖子上有虫子在爬一样焦躁。
「好啊」
她的回答很冷淡,很简短,但还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水池同学摘下毛巾站了起来,什么也没拿就走出了房间。我想要马上跟上去,又想到了什么,从钱包里拿出一枚五百元硬币,然后追上水池同学。
母亲和水池同学的母亲并排躺在起居室里。等散步回来的时候,母亲大概就已经出门了吧。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吵醒她们,我注意到水池同学比我更加轻手轻脚,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动。
走出公寓,上锁。我把钥匙放进口袋,听到它和五百元硬币摩擦的声音。
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和水池同学并肩而行,偷偷地看着她。
水池同学下颚的线条,是谁将之画得这么完美呢?
仅仅是这张侧脸,就一个一个肆意踩碎了我砌成的障壁。
来到大街上,没有走上去学校路上的天桥,直接向左转。在这前面,一家挂着足疗招牌的店门前有一片绿地,在那旁边经常有散步的老人在休息。我们也像那样,坐在黑色的花坛边上。
旁边是超市,还没有开门,平常停得满满的自行车也不见踪影。虽然平时没有发现,但这次我注意到停自行车场旁边有自动售货机。
幸亏带钱了,我握着五百日元的硬币走向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茶,回到水池同学身边。将一瓶递给她,水池同学简短地说了声「谢谢」。
喝了一口之后,又面朝道路的方向说了声「谢谢」。
「邀请你的是我呀」
成为早晨小镇的一部分,与水池海共同呼吸。路上已经有挺多车了。就像天空的蓝直接洒落下来一样,早上的空气让人产生很清爽的印象。这是梅雨季少有的低湿度,感觉并不坏。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我借着这种气氛问道。
水池同学的下巴和手里的瓶子一起微微歪了歪。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好像哭了」
你去做什么了?我将这样的问题拐弯抹角地,装作很温柔地问了出来。
为了不超出『好人』的界限,我拼命伸长脖子。
「嘛,也不是这样的」
水池同学摸着眼睛周围,微微低着头,含糊地否定。
「这样啊,那」太好了。
才怪。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并没有很担心,只是这样而已。
『发生了什么』,『在做什么』,像衔着石头一样如此追问真的好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那样做。
这样做的结果如何,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就这样停不下来,会成为大事故。
被讨厌,被否定,产生隔绝。
事到如今,只有恐惧。
我明白。
……我明白,但是。
明明冲到马路上肯定会被撞。
但即使如此,如果不冲出去,自己就会哭出来。
「………………………………………」
我对水池海……嘛,也不是讨厌啦。
明明不讨厌她,但只要和她扯上关系,就会觉得她变成了讨厌的家伙。
但如果一直保持着『好人』的样子,我一定永远都会后悔。
现在我的内心,描绘着这样矛盾而扭曲的形状。
即便如此,只要保持一段时间,心情又会放晴。
早晨的空气就像是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般,没有放过我,而是将忧郁的结块搅散开来。
水池同学不时地喝着茶,嘴角看起来很柔和。
另一种感情似乎被这样的侧脸所动摇,偷窥也就适可而止了。
虽然只是在外面走了一会,却觉得自己到达了某个地方。
好景醉人。
不过,随着早晨结束,经过白天,到了晚上,这样的好心情也会被别的东西所替代。
不好的事情和心绪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我知道,舒适的心情也不是永远的。
今晚的同住人没有坐在教科书前,而是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看漫画。
「很少见嘛」
「唔……嗯」
她好像很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不像是面对娱乐作品时的表情。
「有趣吗?」
「不,嗯,我不是很清楚这个故事,因为没有从头开始看」
「啥呀」
「不过我知道画得很好,能画出这种东西的人好厉害」
好厉害好厉害,像孩子一样单纯地说着赞美的话,表情却没有变化。
「生活很普通的话,不可能画得很好吧。从头开始做着不普通的事情,我觉得那样很厉害」
水池同学坦率的夸赞之语,让我有点不高兴。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她对我说『好厉害好厉害』的时候。
「我会做饭」
……我这是在逞什么能呢,对着素不相识的大牌漫画家。
背上冒出讨厌的汗水。
水池同学一开始抬起头僵在那里。小心翼翼的眼神诉说着她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想收回刚才的话,但一旦说出了口,就绝不会消失。
「好厉害」
「谢啦」
要是不说就好了。
「我要睡了」
明目张胆地糊弄过去了。我躺在铺好的被褥上,背靠着墙。
啊啊啊啊啊啊,我用手掌揉着脸,一边扭动。如果只有我一人,我的脚就会像虾一样乱跳。现在一不留神就会感受到腰部充满了翻滚的力量。
「我也要睡了」
也许是照顾我,她帮我熄了灯。水池同学也躺了下来,衣服在被褥上摩擦发出了声音。
将房间横着一分为二,两边都是蜷着身子睡觉。如果是纵向分割的话虽然能伸直身子,但彼此的距离就会变近。现在的我们,自然会回避这种关系。
我倒是无所谓,觉得怎么样都可以。
……虽然怎么样都可以,但已经接近了真心的
极限。
「晚安」
「……嗯」
我的回应似乎有很多浊点。
就这样,仿佛是耳朵发痛一般的,声音静止了。明明房间外应该传来电视机和母亲们的声音,但却什么都没有。偶尔能听到的,就只有水池同学微微晃动的声音。
我的神经似乎都集中在那里,想要感受水池海。
明明也不是有意识地去这么做,这种笨蛋一样的行为是怎么回事。
我那么………吗?水池海是那么………吗?
我承认她很漂亮。只是看着,每次都有东西涌上心头。
她难道是一眼就能了解的家伙吗。
不,想想看对方。
是擅自住进来的人,分走了一半房间,和她说过话之后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认真,家务也会帮忙做,成为朋友,夸我好厉害,很漂亮,肌肤有光泽,胸大,很漂亮。
我的脑袋里塞满了揉成团的纸屑,词汇变得越来越少。
纸屑上用我的笔迹描写着鲜红心灵的呐喊。
善意的天平完全被破坏,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为什么她的外表这么好看。
无敌吗,那张脸。
头变得很疼。
我抱着头,忽然,水池同学的声音伴随着她嘶哑的呼吸声传入了耳中。
因为精神过于集中,收音也很完美。
这次听的很清楚。
『地生…』
水池同学确实是这样说的。能联想到的东西无法马上成型。地生,山的名字?人吗?咒语?既然能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说明她一直在想着吧。
不知道是否重要,重要的话,应该是一直藏在心底才对。
「那是什么?」
我正发愁要不要和她搭话,嘴唇却擅自动了起来。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没有掩饰,好像是真的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刚才是无意识说出口的吗。
「你刚才小声说了一句,像是名字那样的」
听我这么说了之后她似乎才注意到什么,我听到了「哈」地一声自嘲。
面对对方,即使是在黑暗中,自己也没有能保持冷静的自信。
「……所以说,是什么?」
「什么呀,我也不知道」
「啊,是吗」
就是不想说呗,啊这样啊,我的肚子像烧起来了一样。
只剩下令人难以入眠的烟熏,咚咚咚地敲着我的太阳穴,咬紧牙关,这绝对对健康有害。水池海破坏了我健全的日常生活,也许她是个恶魔。
恶魔如果没有魅力就无法蛊惑人心,啊原来如此。
「骗你的」
水池同学盯着我浑浊的眼睛。
「那是我喜欢的人」
产生了后脑勺被光包围的错觉。
黑暗中,漂浮着很多白色的东西,形状就像是拼图的碎片。
就像喷出蒸汽一样,意识变得活跃。
就像无数小孔被强行打开一样。
「哦」
『哦』个什么呀。
「你有喜欢的人啊」
声音喀拉喀拉的。
「真意外」
感觉声音是从脖子突起的筋上发出来的。
「我也很意外,因为我完全没想到」
「男朋友?」
我没有停顿,语速变得很快。
以拘束的姿势闯了进去,我抱住膝盖,像是在防守。
不管对方怎么回答,都不希望被粉碎。我想要变成沉重的石头。
稍微停顿了一会,她回答道。
「单相思」
脑袋被重重地捶了一下,却又感到安心,这种巨大的矛盾让我想吐。
「什么样的人?」
「……这个话题,还要继续吗?」
她露骨地表现出厌恶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想问,但又想知道,到底是要怎样?两者都是吧。
「就是像夜晚的恋爱话题那样的」
随便找个理由咬住不放。「那样的?」水池同学发出了不舒服的疑问。
随后,被沉默包围。
再这样下去她也不会和我说,所以我又挑起话头。
我可真是烦人啊。
「单相思,是怎样的感受?」
真的想问这种事吗,我对自己感到吃惊。
虽然怀疑她是否会回答我,但还是传来了水池同学的声音。
「就像那个,快要掉的牙齿」
「啊?」
「明明知道不要碰比较好,但它老是摇晃,于是就会一直去碰,一直去想……就是这种感觉」
「……唔」
明明是很奇怪的比喻,却能很快传入耳中沉入心底。
单相思就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样。
「可以睡了吗?」
言外之意就是『够了吧』,避开这个话题。
「……晚安」
我想不出该如何拉近距离,只能勉勉强强地结束。
不,就算说了我也不明白,心情也不会好。
脑袋里渗出热量,眼睛过于清醒,感觉一辈子都睡不着了。
所以我要继续跑下去,要是停下来的话,就会死掉。
但是一直不停下来,也不知道该以哪里为目标。
直到踩空地面掉落下去。
不知道。
我无法表述现在的心情。
就像水池同学看到简单的料理也只会说『好厉害好厉害』一样,我也许同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对水池海的感情的真面目,我没有经验所以不清楚。
这家伙是怎么了,我又是怎么了,我只能想到这些。
「……结束了」
再这样下去。
就要深陷在这水池海沼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