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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怀璧第42节(2 / 2)


  “你真的不听吗……”时春有些遗憾地伸手抓紧了他的衣袖,“你现在不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万鸿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紧,几乎要将她骨头都捏断了。可时春好像感受不到痛似的,还是那样痴痴地看着他笑。万鸿于是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到她嘴边,听见她说:“我知道你的腿……早就好了,是我怕你腿好了,就忘了冬娘的仇……我怕只有我记得……我怕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她说着呛出一口血,万鸿听着她这一番“胡言乱语”,沉默地不断伸手替她擦掉嘴边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只有你才是和我一边的。”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却还怕他听不清,又执着地重复着这句话,万鸿伸手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他喉咙里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这叫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重复她的话:“这世上只有我们是一边的。”

  时春再一次笑了起来,尽管她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牵动唇角了。砒霜的毒性已经完全侵入她的心肺,叫她想起她在江月阁里见到倒在血泊中的母亲。

  真疼啊……她想,原来这么疼啊。

  她用最后的那一点力气,睁大了眼睛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大公子……你看着我。”

  万鸿死死咬住嘴唇,才抬起一双猩红的双眼看向她,时春抬起手,拢上他的眼睛:“忘了吧——”她说,“把我们都忘了。”

  黎明将至,在她沉入黑暗之前,却恍惚看见了阔别十几年的母亲在霞光中朝她走来。她口中唱着那一支活泼悠扬的小调,如儿时那样,弯下腰抱着她走向了灿烂的朝阳……

  ·

  江边吹来清风,拂过岸边垂杨。渡口依旧忙忙碌碌,下人们忙着将岸上的箱子搬上船,距离开船还有些时候,船工们坐在远处闲聊,四周人声嘈杂。

  卫嘉玉站在一处略显冷清的江岸边,望着远处飞过的白鸥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肩头多了一件披风才发现卫灵竹不知何时也跟着走到这儿来。

  “时春的尸体我已叫人带回去了,日后会和冬娘合葬在一起。”

  卫嘉玉没说话,过了半晌才问:“万鸿呢?”

  卫灵竹沉默片刻,轻声道:“他会好起来的。”

  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燕子去了又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些走了的人不会再回来,但是还活着的人总会好起来。

  远处突然传来喧闹的人声,只见万鹄站在甲板上,仰头叉腰冲着上头的人叫嚷,船篷上坐着一个一身鸦青色长裙的女子,她曲着一条腿,坐在篷顶上戏谑地冲气急败坏的男子弯着眼角笑了笑。日光照得江面波光粼粼,像是洒了一层金粉,那金粉也洒在她身上,叫她整个人熠熠发光。

  卫灵竹回过头,发现卫嘉玉的目光还停留在那船篷上,唇角随着船篷上的女子一起微微上扬。她敏锐地察觉到昨晚之后,他身上似乎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长久以来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一层薄薄的坚冰似乎融化了,渐渐展露出一点柔软的内里。

  “昨晚可是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卫嘉玉明白她在问什么,顿了一顿答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终于从远处的船篷上收回了目光,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要是明知是这个结局,你当年还会为了他追去云落崖吗?”

  卫灵竹一怔,后悔吗?这个问题当年闻朔离家时,也有不少人问过她。

  他们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因此洋洋得意地反复问她,早知今日,你后悔吗?

  那时她倔强的不肯说一个“悔”字,如今二十年光阴已逝,再一次听见这个问题,她已能够更加平和淡然地看到自己的真心。

  江上水波荡漾,岸边垂杨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船,如同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像什么都变了。卫灵竹望着远处的江面,喟叹着轻声道:“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遇见了你爹,和他有过七年的好时光。”

  “那么我也一样。”卫嘉玉回答道。

  他转身朝着船边走去,卫灵竹忽然叫住了他。他回过头,见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声:“阿玉,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

  卫嘉玉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摇头打断了她:“你当年送我去九宗,是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卫灵竹沉默片刻:“这世间天地广袤,我想你做这天底下顶天立地的男儿,去外面替我看看那些我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我会的。”他微微牵动唇角,低声答应道。

  万家大小姐的婚船要开往洛阳,船上大大小小数十箱的嫁妆堆满了船舱。

  闻玉坐在船篷上,双手撑在两旁,晃荡着一条腿,在等船开的间隙里,又将万鹄惹毛了一次。起因是他方才站在甲板上别别扭扭地问她,会不会跟他们一块去洛阳送亲。闻玉稀奇地问他:“你不是不想你二哥一块去?”

  万鹄脸色涨红了一瞬,瞧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小子。她心情不错地抬起头朝着远处看了一眼。

  渡口旁是片林子,这附近吵吵嚷嚷,林子里却静悄悄的。闻玉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不由得仔细朝林中看去。

  再过些时候,太阳就该落山了。林中鸦雀无声,甚至看不见一只鸟雀归巢的影子。闻玉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林中的某一棵树,万鹄自顾生了一场气,抬头才发现原本还一脸轻松的女子神情忽然显得严肃起来,也不由得噤声:“你怎么了——”

  闻玉没有回答他,她只看见林中的树叶忽然无风而动,心中已有了七分的把握,于是紧盯着林中某处,一边同眼前的万鹄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万鹄一愣,他奇怪地转头朝远处的岸边看一眼,卫嘉玉正与卫灵竹一块朝着船上走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闻玉却忽然起身跳下船,顷刻间就已经落在了岸上。

  岸边的垂杨下不知是谁系着一匹白马,她纵身跳到马上,一抬手已用袖刀割断了马绳,马儿受了惊吓,扬起马蹄发出一声嘶鸣。闻玉却趁势调转马头,拿着刀把拍在身后的马屁股上,随即岸上一阵扬尘,她已冲着另一头飞驰而去。

  就在她骑上马的那一瞬间,几乎同时,林中也有了反应。几支冷箭朝着马上的女子疾射而来,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只在分毫之间,与女子擦肩而过,纷纷落在地上。

  这场异动引起了岸上众人的注意,人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不远处的林中树枝晃动,随即几个黑影闪过,有人吹响了口哨,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几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马上,紧追着方才离开的女子跟着疾驰而去。

  等卫嘉玉快步来到渡口,岸边早已没了闻玉的影子。

  万鹄终于拨开人群也从船上跳了下来,方才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眼前,到现在他还有种如坠云雾的恍惚感。卫嘉玉认出林中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正是昨日在城郊埋伏的那一批,没想到这群人竟又追到这儿来。他神情冷肃,一见万鹄便立即追问道:“她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和你在九宗碰头。”

  第65章 昏迷

  入冬后, 天气便一天冷似一天。立冬刚过,暮色便一日早过一日。早上还太阳高照,到了下午就一下冷了下来, 酒馆伙计哆哆嗦嗦地摸着手臂,打算将店门关上时, 外头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对方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 随身带着个轻便的包袱, 看上去虽是一路车马劳顿赶路而来, 但衣衫整洁,同伙计身后吵吵嚷嚷, 人声鼎沸的酒馆格格不入。

  这地方已是长安界内, 不过离长安城尚还有些路途, 附近多是皇陵, 因此人烟稀少,这方圆几里也就只有这孤零零的一家小酒馆。来来往往的没地方可去, 进来避避寒,因此生意倒也还算过得去。

  卫嘉玉坐在窗边, 有些心神不宁地转了一下桌上破了个口子的粗瓷碗,自顾想着心事。那天闻玉在金陵留下口信说与他在九宗碰头, 可她不要说九宗, 就连长安都从没来过,卫嘉玉总是担心她要如何找到这儿来, 因此她一走, 便也立即拜别了卫灵竹, 设想她有可能会经过的路线, 一路追到了这儿来。

  途中有几次, 他几次打听到过疑似闻玉的行踪, 但每回只差一点,就错过了。就这样一路到了长安,眼看这里距离九宗已经不远,却不知道闻玉到底有没有摆脱了那群神秘人,也不知道此时到底身在何处。

  这一会儿功夫伙计已从柜台后提了一壶酒送上桌,荒郊小店,自然没有什么好酒,不过这种天气一口下去倒也能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