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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智能设计论(2 / 2)

面对雨果的审视,淡雅男子从容地笑着道:

“在下弗拉德•撒达。和您一样,是收到教皇的邀请函前来见证这场百年盛世的远客。雨果先生……或者说,墨隆教授?”

墨隆。

这个简简单单的称呼却像是软刀刺入了雨果的胸口,缓缓地切割着他的心肌隔膜。在英语口语中,Moron是一个极其侮辱人的词汇,其意是白痴,或者蠢货。因为雨果身为七十年代末兴起的计算主义的领军人物,居然对上帝有着深信不疑的执念,从而引起了同在牛津的同事们的取笑,他的那些无神论竞争者们才会私下里给他取了墨隆博士这么一个挑战人忍耐力底线的绰号。

这名叫弗拉德的男子表面上带着贵族的谦冲淡和,但是才两句话就用墨隆称呼自己,而且语气里还夹杂着从骨子里透露出的轻佻傲慢,这种傲慢刺激了刚刚在会议场铩羽而归的雨果,刺中了他内心最为柔软的地带。

雨果的脸色变了,他不想再和眼前的男子多交流,也许对方的身份尊贵,是哪个男爵或者公爵,但是即便是身为拥有右翼机会主义者的耐心的他,也无法承认这种直截了当的羞辱。

雨果的脸色变了,他直直看了弗拉德两秒,然后垂眉道:

“弗拉德先生,我想说着一口纯正伦敦音的你应该不会不明白Moron这个词的含义。如果你是想来羞辱我的,那么,我只能说在梵蒂冈说这种话有辱了这片圣地。”

“我不觉得那是一个羞辱人的词。”弗拉德依然保持着谦和的笑容,“恰恰相反,这个词属于那些冠以你这个名的moron们。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改变moron这个词的含义,让那些曾经给予了你这个名号的傲慢之徒自缄其口。Moron这个词并不是对你的内在品质的阐述,而是对那些不知道你才能的人的藐视之词。”

雨果细细蹙紧了眉头,道:

“你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就在这时,一道轻盈的黑影轻轻地落到了弗拉德的左肩之上,弗莱德微笑着摘下了左手上的白手套,然后轻轻抚摸着那只凝停在他肩膀上的黑色活物。

那是一只形态奇异的黑蝙蝠,血红色的三角眼像是镶嵌上去的鸽血宝石,而它胸前的那一撮白色的绒毛就像是贵妇人的围巾一样高高鼓起,充满了贵族气息。就算雨果从来不曾见过这种蝙蝠,但是他也能够知道这只蝙蝠在其同类中是高傲的贵族。

“那是什么?”雨果问道。

弗拉德轻轻地抚摸着他肩头的血眼蝙蝠,这让雨果感到了一阵本能的不适。

“宠物。”弗拉德简洁干练地回答道。

“不说这个,”弗拉德抬起头,眼中的血光一闪即逝,“雨果先生,我看过你的论文集和论文集注,我对您刚才在宇宙学会议上发表的报告非常感兴趣,想对里面的一些内容有更深入的了解。甚至如果可能,我们可以谈谈合作的事。”

“会议上的报告?”听到合作,雨果的面色微微放宽了几分,但是他眼中的疑惑之色却是丝毫未改,“我没有在会议上见过您,先生。”

弗拉德用他那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肩头上的血眼蝙蝠,看也没看雨果一眼,只是随意地道:

“听报告未必要亲临会场。有很多更简洁的办法。当然,我想这不是我们谈论的重点。”

雨果自嘲地笑道:

“如果你真的听了报告,就该知道我离开会场的原因。我觉得你要合作的人不该是我,去找那个坐着轮椅的眼镜男更适合。”

“当然,我对他也很有兴趣。”弗拉德道,“就像对你的兴趣一样。”

雨果的表情微微僵硬了几分:

“我不知道您的意思,先生。您应该知道,我和霍金先生的思想是截然对立的,他赶走了上帝,而我在想方设法证明上帝。”

“是的,我知道。但是,你们都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弗拉德淡雅地微笑着,“而相比起来,你错得还不算那么离谱。”

简单的几句交流,雨果的面色已经变得平和而宁静,他重新审视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就像是在看着一具活过来的雕塑。

“我……错在哪里?”雨果难以忍住他的好奇心,问道。

“错在逻辑和数学。”弗拉德指了指他的太阳穴,道,“霍金依靠严密的逻辑和数学推理出了一个不需要上帝的世界系统,但是他不知道,上帝是超越逻辑的。逻辑只是上帝极其不起眼的一部分,用逻辑和数学工具所看到的上帝,注定只是管中窥豹,瞎子摸象,看不到上帝这只‘金狮子’的本体。”

“超越逻辑?”雨果突然笑起来,“这是我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但是他的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因为对方眼中也没有。

“逻辑的基础是区分,以及选定坐标系开始的计算,”弗拉德笑道,“只有事物之间率先对立,存在着可区分性,逻辑和因果才能持续下去,但是佛教讲究圆融,米利都学派讲究无定,有些东西,是超出逻辑的能力的。”

雨果生冷地道:

“先生,我不知道您在此时此刻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如果您有着更巧妙的思想,我建议您去会议厅内,和那个坐在轮椅上反驳上帝的人雄辩滔滔更为适合,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谈形而上学。”

弗拉德耸了耸肩,他那黑色的披风轻轻地刮擦在略显发黄的草甸上,他咧嘴笑道:

“不,今天的会议只有一位胜利者,那就是霍金先生。这也是教皇请他来这里的目的。”

雨果脸上所覆盖的霜雪越发凝重,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他那僵细的手指则不安地在他的公文包上刮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一只躁动不安的白色蜘蛛。

“您可以说得更明白,弗拉德先生。”雨果面罩阴霾。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弗拉德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失,“地上世界需要霍金,因为有了他,地上人的思想可以比天上世界多落后一个百年,智能设计者的秘密也能多隐藏一百年。这是天上世界给教皇保罗的任务,为此他在今年五月付出了身中四发子弹的代价。但是天上世界需要您,或者说……我们阿撒托斯家族需要您这样醉心于智能设计论的人才,墨隆博士。”

随着弗拉德以虔诚的姿态自报家门,雨果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弗拉德的话语之中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这让他感到了这位站在自己眼前仪容不凡的男子大有来头,很显然,从对方谈到的佛教和米利都学派的只言片语来判断,对方并不是天主教教廷的人,这让雨果感到了浓浓的好奇,同时也激发了他的警惕心。

“你……不,你们,到底是谁?”在一段如同卡带般的漫长沉默后,雨果终于败在了他的好奇心之下,问出了对他来说也许是最不该问的问题。

弗拉德笑道:

“我可以回答您这个问题,但是当你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就等于答应了我们家族的条件。所以,还望您慎虑。”

雨果真的开始慎虑起来,身为一名出色的科学家,他有着极强的直觉,这种直觉与生俱来,就像女人能够凭借第六感知道自己丈夫是否出轨,雨果也能够隐隐感觉到眼前的男子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但是,却同时又能够给自己提供一个前所未有的平台,让自己的研究走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考虑清楚了吗,墨隆博士?”在足足半分钟的等待之后,弗拉德以淡柔的口吻问道。“从你的眼神里,我好像看出了答案。”

在足足半分钟的思索之后,雨果……或者说,墨隆博士缓缓抬起了头,形销骨立的他脸上那双穿过黑框眼镜的幽蓝色眼睛如同路易十四冠冕上的蓝宝石般闪闪发光。

“告诉我吧,你的身份。”墨隆博士说。

……

在持续了几天的教皇科学院宇宙学会议结束后,来访的物理学家与他们的另外一半应邀到教皇的夏季居所甘多尔福堡觐见教宗。那是一座不算堂皇,但是充满了朴素的美感的城堡。要到达这座位于阿尔巴诺火山湖西岸的高峰的城堡,需要穿过一个包围着大院的小村庄以及一片广阔的田园。

城堡下的丘陵间起伏着大片的葡萄园和朝鲜蓟田,金黄的桔树和柠檬树在飞驰的车窗外

一闪而过。当霍金达成的火车穿过了山洞,经过了翠玉般的阿尔巴诺火山湖和一大片橄榄树林后,他终于抵达了这座名为西方的承德避暑山庄的大蘑菇前,然后和其他客人一起被负责接待的神职人员们引入了接待室。

教皇在恢弘堂皇的接待室内发表了讲话,然后客人们被逐一引见。教皇坐在讲坛的一座高椅上,他的安全人员在一旁护卫,来访者从讲坛的一端进入,跪在教堂面前,轻声与教堂交谈几句话,然后再由讲坛的另一端离去。

但是轮到霍金的时候,他驱着轮椅上了讲坛直奔教皇,其他客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就在几天前,霍金发表了“无边界”假设以及不需要上帝的理论,现在他终于要和这位天主教的领袖对面了。对于千百万信徒而言,教皇就是上帝驻地球的使者。每一位在场的人,无论是信教还是不信的,都好奇地想知道他们会对彼此说什么。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使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到惊讶万分——

当霍金的轮椅在教皇的面前停下时,教皇竟然离开了座位,然后他面带微笑,掸了掸身上的法衣后,以极其殷勤、虔诚的姿态,跪在了霍金的面前。

历史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幕,神学和科学的权力交接仪式就此完成。

在一番比所有客人都要更漫长的轻声细语后,最后教皇站了起来,给了霍金一个临别的微笑,而霍金依然是如同真理自身一般,以面无表情的姿态驱使着他的轮椅驶向了讲坛另一端的黑暗之中。

对一些人来说,在那一天,上帝被永远地钉死在了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