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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内容物是什么?」(2 / 2)




真是愚蠢,她心想。将人类所想得到的嗜虐全部尽收的立方体,怎么可能存在这种只不过刺一下就结束的道具嘛。



「你会因只不过是个十字架的我而死。你就看清楚,我有如神一般无情的十字吧!」



——开花。



花瓣剑的刀身分为四份,剑尖呈十字型绽放。尖端的水滴型突起,是为了刺进人体并轻松割裂的勾子。这是以十字型绽放的剑花,以及肉被掀起、名为人体的花绽放前的花苞。



硬生生绽放的剑,在阿比斯的十字上头更进一步刻划出十字的伤痕。十字架喀哩喀哩地被掘开而渐渐破裂。



「喔……咕…喔……」



「阿比斯!」



比布利欧声音中带着焦急。活该——菲雅一面感受全身力气突然抽离,一面如此心想。她在突破黑暗时使尽了全力。



力量抽离膝盖。即便当场瘫坐,唯独不放开手中武器。在急速变暗的视野当中,她看见比任何一处更深沉的黑暗从阿比斯周围消失——



于是。



久留里在背后刻下的断罪——



与菲雅于正面刻下的圣痕——



将受诅咒的十字分解成了普通的矩形。



从即将合上的眼帘之间。



她看见阿比斯的黑暗消失的同时,包覆着比布利欧的黑暗之服也随之雾散。或许是因为勉强使负伤的身体行动的铠甲消失,比布利欧按着腹部吐血,两眼就这么失去焦点倒下。化成好几块残骸的十字架也掉落走廊上,残破的碎片也跟着飞散。



啊啊结束了。我成功了,春亮



在畅快的疲劳感与安心之中,听见女人的笑声。



「呵呵……啊…哈…啊哈……」



边哭边笑。



但却十分空虚,失去一切的少女空虚地笑着。



「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呜呜啊啊啊哈哈…呜哈…噫…呜……」



被弹飞的久留里以缓慢的动作起身。滚落脚边的十字残骸被踹开,但她却看似没有察觉,摇摇晃晃地朝走廊深处走去。是朝着哪里?是要去哪里吗?又或像个找寻方向的孩子般——暧昧的脚步。



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



该告诉她什么好?不知道。



但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如此想着,菲雅打算出声,但再也难以承受的眼睑重量却不允许。睡意盖过一切的思考。在她失去意识的瞬间看到的,是如今依然边笑边哭,有如走在地狱谷底般消失于寒冷校舍暗处的少女身影。



不知双眼闭上了多久。



四肢缓缓恢复力气,坐起身。比布利欧仍然倒在地上,四周已不见久留里的身影。虽有许多必须做的事,但首要的是变得寂静的外头的状况。



窥探窗外的情况,果然已分出胜负。脚步摇晃地跳下窗户。雨势虽已大为减弱,但还是再次以冰冷迎接她的身体。



听见啪喳声响时,自己的身旁已站着黑绘。



「姑且还是要向你说,你帮了我个大忙。」



「因为也得留意小此这边,所以只能帮上一点忙啦……总之,不客气。要是能以身体报答我就更好了。」



眼神茫然的黑绘,还是一如往常地超然。



而此叶也站在附近,菲雅看了她的模样皱起眉头。



「喂,乳牛女,这就是那个吗?叫什么『王道』还是『拿手好戏』的?每次打倒敌人后你总是会全裸。」



「咦……呜啊!」



瞥了一眼慌慌张张跑向脱掉的衣物的此叶,菲雅四处巡视。老实说,碍眼的乳牛女怎样都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剩下的两人。



身体趴在地上的蓝子。春亮不知为何蹲在她面前,将手伸进蓝子的口袋里。她知道没有危险,事态不会再加重了。



蓝子握着春亮的手,以额头磨蹭着手,就只是哭泣。



菲雅对着春亮身后出声叫他:



「回家时,你当然会买些什么给我吧?是我最喜欢的东西,那个美味的东西喔。」



春亮头也不回,从鼻子轻轻发出苦笑:



「……我忘了问你,仙贝和烤蕃薯的名次有没有调换啊?看你好像吃得超感动。」



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满溢了出来。



非常地巨大、舒畅,让她想笑、想哭又想大叫的情感。



但菲雅按捺着那份情感,喉咙挤出声音:



「……哼,仙贝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烤蕃薯虽然也不错,但怎么说呢……总觉得那味道每天吃会吃腻。仙贝的话,就算每天吃也不会腻。这种差别很大。」



了解——春亮带趣地耸肩。对春亮而言,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对于肩膀另一侧可以看见的蓝子,则有该做的事。



她觉得有话想告诉蓝子。



虽然没能告诉久留里,但她觉得现在非得告诉蓝子。



「家族会……有在你心中填满比那只手更温暖的东西吗?」



声音越过春亮的肩膀。



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但最后



蓝子肩膀微微摇动,看得出她不必说出口也能明白的回答。



「要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不就又会重蹈覆辙了吗?毕竟你是个诅咒之壶、被诅咒之壶,受到了诅咒。而拥有你的家族会,不可能选择不使用你吧?就算忘了过去,等待着你的只有新的受诅咒的未来。你连这理所当然的结局也没发觉吗——或者是不想发觉?」



呼——叹了口气,菲雅继续:



「我也曾想过,想要忘记被诅咒这件事。就像每天似的,没来由地,无法矇骗自己地就想忘记——但那一定是不可忘却的事。」



「……那样…很痛苦…啊。」



「是啊,所以我要说。我要对你说。」



残酷的话语。



非常残酷且冰冷的话语。



「——你就受苦吧。」



蓝子的身体颤抖。



啊啊……因为——



要是忘掉的话,不就太过得不到救赎了吗?



那些因诅咒而遇害的人们。



以及因他们的诅咒而得以诞生的自己。



不可以当作从没发生过。不能那么做。



就算不知哭了多少眼泪,也一定不能。



「但是——」



菲雅轻轻望向春亮的背影。此叶正慌慌张张地穿起衣服。黑绘伫立着,茫然的眼神隐约带了点温柔。



「这句话也是对我说的,所以我们一起痛苦吧。就算自己一个人没办法,但如果和别人一起,一定就能够忍受。我也是,你也是,不断又不断地痛苦,却还是能够做自己。做对人有益的事,解开诅咒,就能够做平凡的自己。」



「……我…什么也…不会,只会…诅咒人……」



「哈哈,菲雅也是什么都不会啊。」



「呣。」



春亮笑着,开心地笑着。然后静静地牵着蓝子的手站起来,边说着:



「就算什么也不会,只要从稍微练习、努力就会,这种细微的事开始做起就可以了。什么特别的能力,那种东西无所谓。老实说,我也不怎么想用那样的东西。不过嘛~要是用了后有人就能因此得救的话,那也没办法就是了。」



没错,就如同她对阿比斯所说的一样。诅咒无法拯救人。



既然这样,自己刚才的行为又怎么说?为了救学校的大家,挥舞拷问道具的行为又是什么——对于这内心自问,菲雅立刻就能回答。



不是想以诅咒来救人。



而是身负诅咒的我想要救人。



些微的差异。但那也是极大的差异。



「被诅咒所得到的力量,终究只不过是能够找到代替的遗产。不管我或你是什么,不管受诅咒后得到了什么样的能力,不管能以那能力做些什么都无所谓。就只有一点,我对你有的感想就是——什么时候才能向你挑战洗盘子对决的复仇战?就只有这样。如果有诀窍的话就告诉我,不然太不公平了。」



听了这番话,蓝子惊讶地抬头。摇晃儒湿的刘海,看了扶着她的手的春亮,看了总算穿好衣服的此叶,看了黑绘,最后看了菲雅——



「……呼耶~」



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或许是有什么让她感到高兴。



那或许是大家的视线令她感到害羞。



那或许只是她不知该有怎么样的反应,所以感到困惑。



那说不定是因为,飞来的短刀刺进了她的胸口。



——诅咒无法拯救人。



——以为获救的人,终究还是救不了。







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半梦半醒。



腹部的伤口作痛。体内发热,以混乱的脑髓为中心沸腾着。



啊啊,想起来了,这个感觉。已经数十年不曾有的感觉。起源于悖离社会通识的行动的恐惧。近似绝对性疏外感的实质感受。过去的误谬的自我啟发的受理。



是罪恶感。



因为教会区《奈落》消失了。他的诅咒消失了。



「不让持有者抱持罪恶感」的诅咒消失了。



没有罪恶感的人会成功。那邪恶的愿望能得到救赎。无论是邪教徒的愿望、麻药走私者的愿望、恐怖分子的愿望、杀人魔的愿望、贩卖小孩的神父,或者因为深爱着诅咒道具而杀了某人、教唆杀人、教唆自杀的女人的愿望,全都获得了救赎。



可是救不了。世界并不会宽容得甚至允许那些人们长命。因而他们会灭亡。明明不该是这样,自己明明不该做这种事啊——如此自问着灭亡。而今目灭亡也依旧持续。



比布利欧微微睁眼。直到刚才或许也都还睁着眼也说不定。目光对上焦点,捕捉到的是残骸。心爱的男人、心爱的超越者、心爱的十字架的……残骸。



(啊啊……!)



全身毛骨悚然。她想起了至今所做过的事。想起深爱着他、将他视为超越者深爱、当作家人深爱着。想起为了贯彻那份爱而所做出的各式各样的事。



(啊啊……啊啊!不对、不对,可是不对,这不是,自己什么也——!)



记忆与情感发生不和。自己记得自己以往所做的全部的事,也记得当时的情感及理由。但是——那些里头唯独欠缺一项理所当然应有的情感。罪恶感。



如今她才初次发觉那份不自然。



满溢而出。有如被要求付清之前所赊的帐,罪恶感一口气袭来。



数十年份的罪恶感的洪流具有压倒性。大脑刺痛、心脏揪痛、子宫绞痛。阵阵地刺痛。要坏掉了…要坏掉了…要坏掉了!啊啊啊!A!自己明明不过只是个A而已啊!



她不想理解。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鸣鸣…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泪水、鼻水与鲜血汩汩滴落,比布利欧以诞生于世之姿,在走廊上爬行着。拿起阿比斯最大的一块残骸。罪恶感。不知道,她不知道。



尽管如此,目光还是被刺在残骸上的短刀所吸引。



是这个。是这个害的。



而又是谁害的?



她抽出短刀,依旧是爬行着,脸几乎磨蹭墙壁爬起身。突然一下子失去力气而倒下。心爱的男人的身体变小了一些。她又踢着碎片起身。血液一面被涂抹在窗缘,她伸直膝盖,外头的模样总算进入视野。



银发的少女。她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但是,她是直到刚才为止都还针锋相对的敌手,等到自己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唯独这点可以理解。



是那家伙害的。



是那家伙害的。



是那家伙害的——!



因此她高举手臂。



受诅刀刃的重量其实还满轻的。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刀刃,就算接受到的是混浊的杀意,也仍感到喜悦。尽管是被一个无力的女人掷出,也仍老老实实地打算实践那份杀意。



笔直地、笔直地——



带着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疑问,那把刀飞驰而去——



她没看到结果。怎样都好。她发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身体,但那也都无所谓了。



抱着阿比斯的残骸,一面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一面闭上眼睛思考。



——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



——拜托,谁来救救我。



神啊。



——我不会…再诅咒您了。







缓慢的一瞬间。



菲雅看着飞奔到自己面前的蓝子。看着蓝子成为自己的替死鬼,被从校舍飞来的短刀贯穿胸前——



「啊……」



一面「咳咳」地吐着血块,她像跳舞般摇晃。泥泞的大地,运用名为重力的定理,粗暴地接住她的身体。



刀刃刺进心脏,入侵到她最根源的地方,实现了欲望。



「什——!」



「蓝子!」



「蓝子!」



急忙跑过去。菲雅伸手,但手却半途停下。无法抱起她。就连要抱起她,都危险得彷彿会引发什么事似的。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很显然,是那家伙的缘故吧!」



菲雅转头看向校舍的瞬问,黑绘的头发锁定三楼窗户伸过去。缠住在那窗边的比布利欧的身体,瞬时捆绑起。她早已神智不清地只是任凭泪水潸然而落,毫不抵抗或闪避。



「最后的垂死挣扎吗?该怎么处置她呢……!」



「黑绘,比起那家伙,现在更重要的是蓝子!」



「唔……的确。我想集中力量,所以总之这边就先维持这样并切离!」



据黑绘的说法,切断的头发似乎暂时还会保持硬度。伸长的头发被喀喳剪断、失去张力,依旧被捆绑着的比布利欧身体便失去平衡倒地,身影从窗口消失。



「拜托你,快点治好她!」



「我尽力试试看……!」



黑绘剪下头发,迅速地缠在蓝子的伤口上。如同黑绘脸上浮现的隹八躁感,尽管对头发开始灌输精气,蓝子的脸色却始终没有好转。黑绘这能力可以提升自然治愈力。啊啊,那么……若是再怎么挣扎也无法自然治愈的伤势的话……



蓝子微微睁开眼睛。从她那因仰躺而滑落的刘海之间,很难得地看见了眼睛。



「……我…犯了…罪。所以…没关系。」



「你在说什么!不是说了我也一样吗!乳牛女和黑绘也一样!不,你是说加入家族会、背叛我们的事吗?那已经无所谓了,大家都平安无事,所以没关系了!你今后也要和我一起解开诅咒,所以——就算有罪,也不必为了庇护我而做出这种事」



「不是。这是…与诅咒无关的罪。」



自己有着即便解开诅咒也无法获赦的罪。菲雅回想起蓝子刚才所说的话。



「我——凭自己的意志…与诅咒无关…就只是为了想杀而…杀了人类。」



微弱的吐息。



那是……告解的吐息。



「他的名字叫做海因兹曼·迪梅尔乔治。是我之前的持有者,同时也是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骑士『一人分队』。」



「什——」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菲雅不禁屏息。这么一来,也就是说蓝子是搜集战线骑士领的东西吗?那帮人自从他们击退名叫佩薇的女人之后,就没再进行干涉。虽然曾经想过不会永远这样,总有一天还会再来引起事件——



「我是…作为前来破坏你的骑士的配备…而来到此地的。之后为了战斗,被迫进行了蛊毒所必要的补给。我一直很讨厌那样,当时也很不情愿,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得不得了……所以……我已经再也不想做那种事了,就只因为这样…所以杀了…海因兹曼。」



「这么说来,那个名字……是刚才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此叶瞇细眼睛低声喃喃说道。不知是否有看见这一幕,蓝子以焦点茫然的眼神说:



「……为了处理尸体,所以我做成了蛊毒。地点就在…和大家初次见面的场所附近的…废屋。之后…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走着走着…看见了河川。水流很清澈美丽,可是我的手却染脏了。所以…就以河水…洗手这就是…我在那边的理由。」



于是他们相遇了。有一只可爱的狗,因为持有者已经不在了,所以可以不必杀死的狗,正被什么内情也不明白的愚蠢的自己抱着——



「……不是因为诅咒的冲动,也不是因为诅咒的能力所必须,我只是为了自己想杀,所以杀了人。我有着这样的罪。这就是…那罪过的…报应……所以…没关系。」



「大——大有关系!是啊,怎么可能没关系!」



「若遭报应、若要赎罪的话,也可以不用这样的形式吧!这种事…这种事!」



蓝子开心地注视看着她的菲雅及春亮。



她微笑。



「唉……可以…拜托你们…两件事吗?」



怎么可能拒绝。但相对地,菲雅希望她能听自己一个单纯的愿望作为代价。



不管是对谁祈望都好。若有人能够实现的话,不管谁都好。



「……我没想过杀了海因兹曼之后该怎么办,就只是想停止那样的事。去你们家…纯粹只是偶然。可是…真的是…未曾料想过的好地方。虽然时间很短…但我知道。」



「嗯……嗯嗯,是好地方喔,那个家。虽然破旧,只有宽敞这个优点但是个好地方。所…所以!」



好奇怪。为什么声音在发抖?为什么视野变得朦胧?



「对,所以……我…想待在…那个家。不管哪里都可以,就算是仓库也可以,希望能把我放在那个家里。要是…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话……」



「怎么可能添麻烦……你要和菲雅她们一起解开诅咒吧?所以身为一家之主的我准许。对,我准许!」



「……我好高兴。」



握着声音同样颤抖的春亮的手,再次微笑。



「身为前辈的我也准许。比起吵闹、啰嗦、小不点的某两个人,你一定会是比她们好上几倍的后辈。」



「我这个前辈二号也是。每天夜里摆出前辈的架子强迫后辈坦白喜欢的人,实在教我期待得不得了……真的。」



此叶与黑绘分别以平静的语气说着。



「前……前辈三号也是。刚才我也说过了,和你之间…还没有分出胜负。我还没有让你看过…身为前辈的…威严嘛……」



蓝子的刘海因呼气而摇晃。那气息代表的意义与刚才的相同。



「那…另一个愿望是什么?我会行使当家的所有权限来替你实现。说吧,蓝子!」



「……口袋。」



只是这样一个单字,春亮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当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



她不希望口袋是空的。



不是想要蛊毒这种诅咒,而是更温柔的东西。



不是像小石子那样冰冷的东西,而是要更温暖的东西。



她希望填满自己,想让自己变得充实——



「你看……」



春亮的手,缓缓地伸进她的口袋。



蓝子露出至今不曾看过的满足神情。



「……噗哇~」



笑了。她接下来的低语,十分地平静。



「啊啊……我已经可以不必再诅咒人了。已经…不必再被人诅咒了。虽然记得以前的事,果然因为记得而感到痛苦,但我不是孤独一人。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温柔地看向菲雅:



「可是——没错。我好想…看菲雅…正式…上场跳……」



话说到一半,她就消失了。



失去内容物的衣服。置于衣服上面的是——



插着一把短刀。



从短刀刺入之处破裂开来。



但却只能以美丽形容的——



蓝色的壶。



春亮记得。不管是她刚来到家里,还是之后将愿望寄托于家族会的事。



全都记得。



可是,明明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却没有一切都回复原样呢?



「可恶……黑绘,吶,黑绘!」



「……抱歉,我只能提升人类的自然治愈力,如果伤得太深就没办法了。而对于变成道具状态的东西也不起作用——不用说,也没办法治好死人。可是……」



「可是?」



回答的是蹲下来捡拾蓝子碎片的此叶。



「……我们兼具人类与道具双方的性质。也就是说,道具状态的破损,有时候也会像人一样愈合。就跟缺角的刀自己变得像刚磨利的状态,或是脱线的布偶自己复原的情况一样。之前我轻轻砍了莎弗兰缇的胸部时,那伤口愈合也是同样的原理。」



「那…这么说的话!」



对着抬起头的春亮,此叶以悲伤的表情摇了摇头。



「但——不管是身为人或道具,完全『死亡』就无法复原了。就像断掉的刀就不再是刀、被烧毁的布偶就不再是布偶一样。若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就回天乏术了。」



「……那么…这家伙呢……?」



「我明白春亮你的想法,但依我判断,老实说——很困难吧。由她难以维持人形,并且破损到如此程度来看。」



「可是,可能性也并非为零喔,小此。」



听见黑绘静静道出,此叶也点头。



「当然——尽管无限趋近于零,但也有可能尚未完全破坏。虽然不晓得要花多久时间,但总有一天会复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虽然这只是乐观的判断。」



所以此叶才在捡取碎片吧。为了当这样的奇迹发生时,能让蓝子尽可能轻松地复原。虽然嘴上嚷着困难,但她果然还是不希望那样。



当然,春亮也一样。



希望、祈望、祈祷,并且相信。



他会永远等待。如她所希望的一样,在那个家永远等她回来。



就在此时,乌云散去的晴空下,由操场方向传来广播:



「由于天气放晴,十分钟后开始进行下午的竞赛。参加的学生请尽速准备——」



彷彿停滞的时间再次啟动的喧嚣从校舍另一方传来。春亮听见菲雅小声地说着:



「……呆子,那家伙,说了不是两个,而是三个愿望吧……」



菲雅站起来转过身,手臂往脸上擦了好几下。不必看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说想看我正式的舞蹈吧?」



「……没错,她是说了。」



对着头也不回的菲雅回答。



「那么……就得让她看见才行。是啊,没错——我们也约好了。所以春亮,你就站在能清楚看见的地方吧!和那家伙一起!」



于是菲雅迈步。



面对着前方,紧紧握拳。



即便如此,彷彿某种情感残留着余波,还是能看见她娇小的肩膀不时颤抖。



——跳舞吧!菲雅心想。



尽管难受,尽管痛苦,不知能否跳得顺利。



重要的不是回头,不是停下脚步,也不是眼中滑落泪水。



而是跳舞。



就算体力所剩无几,也要咬紧牙关跳舞。



这是她们约好的。



在那缘廊上定下的——庆祝来访的约定。







眼皮睁不开。视野狭隘。一切变得有如烂泥。罪恶感、记忆、阿比斯已经不在的事实、爱情。这些全都过分混杂在一起,一切无以恃凭的世界。在这当中,确实存在的硬质物,就只有倒卧的身体感受到的走廊地板,以及依旧抱在怀里的十字架残骸。但就连抱着这样的东西是好是坏,她都不明白。她不明白。真想扼杀内心。



身体被什么捆绑而动弹不得,所以哪里也去不了,也逃不了。也无法由自己的内心逃避。这里是牢狱。



「呜…呜呜…呜呜呜……」



校舍外头,远处传来播音器的咆哮。烦死人了。自己的内心则更是比那烦上数倍。好想抹煞掉,但自己却只能流着泪。



就在这时——出现了某人站在自己身前的气息。



「真教人捏了把冷汗呢。不过呢,幸好这算是损失较少的结局。反正她也活不长久了……你知不知道啊?关于慈悲器官(Youthanasia)。」



是谁?眼皮睁不开,看不清楚。只能听得见声音。



「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的接连装置所跗带的那机能,是骑士领对持有自由意志的祸具做的保险。为了避免祸具杀害同族、反抗、逃亡——若是一定期间内不回骑士领本部接受措施,或者自行将其取下,那个装置就会自动发挥机能……破坏埋设了那装置的祸具。」



「……」



「有了那样的装置,为何还是杀了持有者,这我们已经无从得知。是因为不管何时结束生命也好,所以想随己意自由利用剩余时间,或者她本身也不清楚慈悲器官的事?后者应该也颇有可能吧?不管怎样,剎那主义和忌讳诅咒、为了确立自我而重新定义存在理由,这真是种多方面的刺激。唉呀呀,真教人感兴趣,实在值得玩味。」



究竟在说什么?不懂。比布利欧只有着「他的口气真像个研究者」的感想。喋喋不休的男子这时突然缄口,似乎在耸肩她只是有这种感觉。



「话题扯远了。太多话是我的坏习惯——好了,艾莉丝·比布利欧·斯库利赫。没想到你竟会突然做到那种地步。一旦决意战争,居然就派出了几乎所有的成员进行自爆恐怖攻击。虽然先发制人奇袭非常有效,就连历史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但实在很伤脑筋啊。虽然还不至于称得上是毁灭性,但我们的所有分室几乎都受了严重的损害。」



「……?」



理解、言语、思考,以现今混沌的大脑都无法进行处理。但她感觉涌上了本能性的恐惧。比布利欧想要逃跑,但由于被什么捆绑着,身体动不了,就连站起来也办不到。视野变得愈来愈暗,唯独听见脚步声靠近。



「为什么你会做出如此暴行?综合我所知的各种情报推测,答案很简单……很明显就是你误会了。你们必须更精确地查明情报才行。查证情报是否足以信赖,是情报分析的第一步骤。不过嘛,若是基于意图欺骗所提供的情报,想要查证的困难度也会提升就是了。」



他的下一句话听起来有些无奈。



「真是的,都是我那个不肖的妹妹干的好事。她认为能够当作抑制力而这么做是无所谓,但并不明白事态将会因为那样而如何发展。明明世界并不局限于自己周遭啊……那家伙并不像她自己所想的那么聪明,她应该更有自觉一点啊。」



不肖的妹妹。啊啊,好像想起了什么。是一个名字。与自己有关,非常相关的名字。



无法起身二一思识朦胧,只能仰望声音来源的比布利欧眼前一片昏暗。男人靠近的身影映入视野。而人影又进一步朝她伸出看似手臂的影子——



「老实说,今天我只是要来看一下妹妹的状况、探部下的病,原本是打算安分守己,但幸运的是你现在正好变成这样在我眼前。你身为对我们做出那么多事的组织首脑,让我实在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名字。名字。敌人的……名字。



混乱的大脑回路一瞬间连上了,话语脱口而出。



「你是……暗…暗曲」



视野在话语途中就完全转暗,比布利欧的思考就此中断。



——紧邻着校外,没有人烟的巷子里。



瘫坐地儒湿地面的「她」睁开眼睛。慢慢转动脖子,然后看到在巷子另一端……那是谁的脸?是偶然经过这里吗?一下子就从视野里消失。



就算那是某个人的脸,就算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脑中都没有记忆。



她所认知的,就只有闭上眼的那张脸上的……泪痕。



不是微笑,是泪痕。



一样。和映在水滩里的自己的脸一样。



所以——一定



那个人也一定和自己一样。唯独这一点,她知道。



虽是母亲,却不是母亲。和自己虽然不同,但却一样。



不知为何,她没来由地觉得非常可笑。



「啊哈!」



久留里空虚地笑出来,笑着的同时有什么滴落,在脸下方的水滩生出一阵涟漪。



那是此处落下的最后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