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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蚂蚁和蝈蝈(2 / 2)


「——————嘻嘻…………嘻…………!!」



美幸张大双眼,一边流泪“笑”着,一边继续挖开沾满血的手腕的肉和骨头。



一边是不断持续溢出的血,一边是手腕中肉被撕开的,令人不快的炙热疼痛。



相对的,力量缓缓从全身散去,继而一层薄薄的寒气逐渐扩散。血丝毫没有停止。浴缸的水中,透明的部分几乎完全消失掉。



接着————美幸。



「………………」



不久,美幸似乎力气耗尽,挖手腕的菜刀的动作停了下来,将不断溢出血的手腕伸进了浴缸里,就这样如同依偎在浴缸边缘,精疲力竭地瘫坐下去。



她把握着被血弄脏的菜刀的手,扔到地上。



她一边感受着伸进水里的手腕上应着心跳节拍的灼热之痛,一边将靠在浴缸边缘的肩膀当成枕头,把脑袋搭了上去。



从边缘流出的染成鲜红的水,将制服,将裙子打湿。



身体感受得到打湿的布以及水的触感。



水的触感是温的,感觉没有那么冷。可是寒气发自身体中枢,确实地渐渐变强。



绝望的激烈情绪,总算远去了。



感觉到的,是冰冷的死的预感。这样下去,一定能够死去吧。



浴缸的地板上,鲜红的水扩散开,流向排水口。美幸一边重复着浅浅的呼吸,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生命流逝的情景。



奇妙的炫目,渐渐滤出的白光充满视野。



在这样的世界中,时间缓慢流逝。



究竟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呢。心不在焉地思考。



觉得好冷,好无聊,好闲。







『————播放电话留言』



『………………』



『啊、喂喂,比奈实?我是美幸』



『现在我用无来电提示打的。你的电话设定的是无来电提醒不响铃的对吧?所以无来电提醒打的话就能留言了吧……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用无来电提醒模式了。嗯』



『其实……我是从我家浴室打给你的』



『我,割腕了。我想死』



『非常痛,非常冷,很倦怠,很无聊……我想在死之前给你留个言。嗯,很无聊』



『我已经舍弃了,没有了呢……』



『话说,死真的很冷啊。眼前总觉得晃晃悠悠的……』



『咦?怎么暗下来了?搞不懂啊……』



『……我想我已经没救了』



『……好冷……抖个不停啊……』



『好疼……』



『……呐』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呢……?』



『…………』



『好冷啊……』



『好冷……』



『好冷……』



『好冷……』



『冷……』



『…………………………………………』







「…………………………!!」



比奈实清楚的记得,从放在耳边的手机里听到这则留言的时候,里面太过令人震惊的内容,令血液唰地从自己脸上散去的那个感觉。



察觉到留言的时候是在回到家后,到了晚上正在洗澡的时候,脸色大变的母亲赶过来告知美幸想要自杀的消息之后。



比奈实急忙准备给学长打电话的时候,注意到了。



然后,比奈实听了美幸最后的留言。



她不禁将留言删掉了。



然后这件事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瞒了下来。



之后听说,美幸在浴室被回到家的双双工作的父母发现,送到医院后立刻便确认死亡。



连遗书也没有,自杀原因不明。



事情成了这个样子。



3



「然后葬礼结束后过了一阵子————美幸站在了这扇窗户的外面」



比奈实说道,指向客厅的窗户。



夜已深沉。比奈实与傍晚见到的两位灵能者来到了自己家。



然后她一边对自己所见之事进行说明,一边带两人查看情况。发生那件事之后,比奈实很不愿意去看那扇窗户,可唯独这个时候无可奈何,久违地站在了打开窗帘的客厅里。



其实自己房间的窗帘也是全天二十四小时紧闭着的。



夜晚不需要窗帘这一点,对现在的比奈实来说太幸运了。



「呃……正好就是这一带么?」



那个叫雪乃的貌美少女似乎对比奈实的解说并不关心,可是叫苍衣的的少年非常热诚的对窗户进行了观察。



然后



「…………有痕迹」



犹如呢喃般说道。就这样,以变黑的夜晚做背景看上去十分明了,在比奈实看到美幸的幽灵的地方,玻璃上残留着模糊的形似被水弄脏的白色痕迹。



就好像————有一个湿漉漉的女孩在窗户上贴过的痕迹。



女孩的额头撞到了窗户玻璃,想向房子里窥视的痕迹。



这是那段记忆并非做梦的证据。事情发生后,比奈实大声惨叫之后,自己是以在沙发上搭着毛毯睡着的状态醒了过来的。



她似乎晕了过去,倒在了沙发上。



这样的状态,让回到家的双亲不由觉得她睡着了。



可那要只是一场梦,真不知该有多好。



「在那之后……一到晚上就会听到声音。从窗户发出来的,咚的声音」



「啊……难为你了……」



苍衣听到比奈实的说明,表情歪成的同情的样子。



「这……可真辛苦呢」



「……嗯……」



仅仅是这样的反应,比奈实也会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点点的救赎。



她想要哭出来。此前她一直独自苦恼,无法跟任何人商量。在那之后,“声音”每天都让比奈实苦恼不堪。



在客厅里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从窗户会发出咚的声音。



「……!」



比奈实吓一跳,意识转向窗帘。可是父母就像没有听到,或者是没有注意到,完全无法引起他们注意。



不只是在客厅,在自己的房间里,窗户外面也会发出咚的声音。



「…………!!」



比奈实想要尖叫。可是她将这种感情按捺住,目光维持向下,坚决不看窗户。



洗澡的时候,磨砂玻璃窗会发出咚的声音。



「…………………………!!」



比奈实瑟瑟发抖向下看着。坚决不会抬起脸。因为浴室的磨砂玻璃窗,没有安装窗帘。



拍打窗户的美幸的亡灵,好像一直在房子周围到处转悠。



然后亡灵转悠着,只要比奈实在,就会咚地轻轻拍打窗户玻璃。



自杀后,脸白得像蜡一样死去的美幸,就“在”那里。



就好像想要进入比奈实家中一样。



比奈实害怕夜晚。很多日子连一觉都睡不上。



由于疲劳不断挤压,她在体育课上晕倒,被送进了保健室。此时,有朋友觉得比奈实的样子很可疑,于是帮她商量,而这个时候,她突然就把真话说了出来。而后,听到这个情况的朋友,为她介绍了别的朋友。



「……啊,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就找莉香了」



然后比奈实和这个名叫莉香的朋友的朋友在电话里说了事情,立刻从中间为比奈实介绍了灵能者,于是就到了现在。



虽然有些怀疑,但没有比这件事更诱惑她的了,她几乎跳了起来。



不过最后来的,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像人偶一样的美丽的少女。



那个雪乃将锐利的目光转向窗外。要说她身上有一点令人好奇的,就是从春秋装的衣服袖口露出的绷带。美幸的自杀方式在比奈实脑中闪过。



「那个……请问……怎么办呢?」



比奈实对雪乃这样问道。



听说少年就像是随从一样,而实际作为灵能者活动的似乎是这个雪乃。



虽然听说对方比自己小一年级,可是立场以及被气氛所吞噬的比奈实,不经意用上了敬语。



雪乃对这样的比奈实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反问道



「……再确认一件事,今天直到半夜都不会有人,是吧?」



「啊……是的」



比奈实答道。



比奈实的父母将恋爱至上的价值观灌输给比奈实把她养大之后十分亲昵,现在也像恋人一样如胶似漆,有每月要享受一次夫妻两人世界的聚餐,喝酒喝到很晚才会回来的习惯。



没错,最开始看到美幸亡灵的时候,也只好是那个日子。



所以现在父母不在。把日子指定为今天,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噢」



雪乃听到后,点点头。



接着



「进行准备吧。我要换衣服,借间房用一下」



说完,雪乃将手里提着的老旧皮箱轻轻向上一提示意。



「另外,我们要商量一下,白野同学也过来」



「啊……嗯」



苍衣被喊到,抬起脸。



然后苍衣忽然向比奈实的方向看去,贴心地抓住窗帘,遮住了露出来的窗户。







「………………」



雪乃和苍衣离开房间后,客厅里只剩下比奈实。



忽然腾出时间来的比奈实坐在沙发上,脑袋犹如要填补这片意识的空白一般,忽然回想起至今发生的事情,独自陷入沉思。



成为一切起因的,是美幸自杀的事。在比奈实和憧憬的学长开始交往整个人飘飘然的时候忽然急转直下,与那个电话留言相互结合,让比奈实产生了沉重的罪恶感。



只是,并不是因为她不曾注意到自己欢天喜地的时候好朋友正在烦恼这种暧昧的理由。



比奈人几乎确信,美幸的自杀————原因就是自己。



比奈实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回家路上拒绝美幸的请求的时候,美幸一瞬间所露出的表情。虽然美幸觉得没有被注意到,但比奈实看到了。因为罪恶感在那句拒绝的台词脱口出的那一刻,已经立刻存在于比奈实的心中了。



而这份罪恶感的理由,在于前几天和学长们说过的话。



其实比奈实就算没有被美幸拜托,暗中也在考虑能不能让美幸和大塚学长接近,以帮助美幸实现恋情。



辰宫学长和大塚学长从以前就在日程一致时一起放学离校,中途在家庭餐厅或咖啡厅里聊天。比奈实和辰宫学长交往之后虽然能够频繁的与他们同席,而且她也同样觉得美幸也在场的话可能会更开心。



她心想。



只要有机会,就不露形迹地让大塚学长对美幸产生兴趣吧。



或者,至少打听出他是怎么看待美幸的也好。



然后这个机会,比想象中更快的就降临了。



然而————



「……啊,有贺?」



在家庭餐厅里偶然料到美幸的话题时,大塚学长风采冷酷的眉毛微微缩紧,淡然地说道。



「这么说可能对不住她,可感觉她有点恶心」



「!」



「我不喜欢阴沉的女孩。而且在社团活动的时候,突然抬起眼睛就一定会和她对上。不是很舒服」



「鹰司啊,难道这不是因为她喜欢你么?」



「开玩笑。以前我就在想了,别说喜欢了,那就是我讨厌的类型。不过作为一名前辈,有义务跟她说话对她进行指导,没有差别对待。我可不想给春人添麻烦呢」



「…………!」



比奈实大吃一惊。于是听到这些话的瞬间,在放弃计划的同时,也决定先将这件事瞒着美幸。从大塚学长的口气听出,他似乎并不知道比奈实和美幸很久以前就是好朋友。换而言之,这些话是大塚学长的真实心情,这一点应该不会错。



倒不如说,比奈实莫名地能够接受。



从以前开始,虽然美幸唯独和比奈实说话的时候非常开朗,可是平时是个一本正经而沉默寡言的土气女生,所以会被男生轻视。



要想唯独大塚学长不是这样,实在太过于异想天开。



比奈实心想,先瞒着好了。就算告诉美幸大塚学长是那样看待她的,也只能让她白受打击。



只要把这件事瞒下来,到学长毕业之后一定就会过去。



虽然以前和美幸聊过好几次喜欢上的男孩子的话题,不过从以前————小学六年级的记忆————美幸就算喜欢上男孩子也不会做出行动,所以维持现状已经习以为常了。



瞒着美幸就好了。美幸不会行动的。



只要瞒着她,单相思就会慢慢变成回忆。比奈实如此心想,将这件事藏在了心中。可是美幸那一天,偏偏在那种时候,猝不及防地展开了“行动”。她拜托比奈实为她和学长牵线搭桥了。



偏偏在那种场合的那个时候。



听到美幸拜托的瞬间,比奈实心脏猛然一跳。她发自心底的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犹豫了再犹豫之后…………拒绝了。此时比奈实相比答应好朋友美幸的请求,更害怕和学长们的关系恶化。



「…………对不起,这办不到」



就这样,美幸结束了生命。



比奈实实在没想到美幸竟然会寻死。罪恶感留了下来。



可这并不是后悔。不论怎样想,都不可能采取答应这个选项。所以她不后悔,罪恶感留了下来。



夜晚,在家中变得一个人的时候,目光移向身旁的手机,忽然回想起那个电话留言。



或者在夜里正在洗澡的时候,忽然会想到死在浴室里的美幸。



比奈实为了自己,抛弃了挚友。美幸垂死时的声音,如今依旧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消散。



『好冷……』



美幸一边一次次的呢喃着『冷』,声音一边缓缓消失。



比奈实忽然想起了以前和美幸进行过的对话。



「比奈实啊……你这样只顾着玩,将来可会变成《蚂蚁和蝈蝈》那样的哦」



「欸,没关系啦。只要开心就行啦」



「就算你到了冬天在风雪中饿死,我也会毫不留情的看着你死哦」



「欸……」



现在想来,立场完全颠倒了。



试想一下,要说恋爱的话,比奈实的努力是不遗余力的。



相对,美幸专注于学习和兴趣,对恋爱没做任何事情。



比奈实锤炼外表,钻研打扮,为了让对方对自己产生好意开朗地频繁搭话。用周末打工得到的打工费购买衣服和吉他,不顾被美幸说成『动机不纯』,尽可能的为了讨学长喜欢,拼命地在家里练习吉他。



可是美幸误以为只要磨砺内在,学长或许总有一天会回头看她。



让比奈实来说,这等同于什么也不做。因为她不会打扮所以轻易地就放弃了对时尚的追求,只对与恋爱无关的学习和兴趣着迷,只会脚踏实地提升自己的立场和能力。



她是与比奈实的恋爱观截然不同的价值观。



比奈实直观的觉得她错了。可是,比奈实觉得这样也好。



虽然头脑上比不过,或许比奈实对自己在女性魅力这方面胜过美幸这件事,怀着某种优越感。



想到这里,罪恶感又进一步升温。



『冷……』



对朋友见死不救的,蚂蚁。



我是蚂蚁。将怀着对眼睁睁看着死去的朋友的无法割舍的感情度过每一天。



将怀着无法割舍的感情去上学,和朋友们笑,放学后和学长们的笑。



然后回家之后和家人相互欢笑,一个人的时候沉浸在黑暗的感情中,重复这样的每一天。



然后————在这个时候,美幸站在了窗外。



觉得这是惩罚。害怕了。可是不想输。不想死。



我、应该没有任何错。我,还有美幸,只是成为了『蚂蚁和蝈蝈』而已。



我、只是像美幸曾经说过的那样,毫不留情对她见死不救而已。



我、美幸,谁也怨不得谁,只是立场颠倒了而已。



我、应该只是赢了而已。



我、



我、



我、



我————







「………………!!」



瞬间,恶寒窜上肌肤。



一切借口、逞强,全都在这一瞬间一丁点也不留地从脑中被吹飞了。



坐在沙发上垂着脸,全身发僵,眼睛眨也不眨地张开。



听到了。在这个时候。窗户玻璃被碰到的坚硬声音。被抛弃而死的蝈蝈,拍响蚂蚁家窗户的声音。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下垂固定的视野一端,能够看到将窗户覆盖的窗帘。



屋里没有任何人。苍衣和雪乃为了做准备还在别的房间,没有回来。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和那个时候,一样。



死寂膨胀一般填满窗户和房间。



害怕令身影僵直。颤抖由骨髓作用全身。语言哽在喉咙,发不出声音。



只有双耳,皮感,动不了的视野一端,全部转向窗帘的 “那边”铺去。



可是感觉到的,只有寂静。



窗户被窗帘隐藏起来,无法看到其后的身影。唯独在窗帘那头正在铺开的,刚刚发出过“声音”的,深邃的沉默。



即————那个美幸出现的,沉默



「…………美……幸……」



对这个“声音”,对外面的“东西”,比奈实头一次用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这是自己见死不救的朋友的名字。可是对“那个”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被窗帘挡住的窗户另一边







微弱的敲窗户的声音如同回应一般,再次在屋中响起。



随即。



滋啦



温热的异质的空气流动接触到皮肤,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



发粘的湿润温度的,显然不可能属于这个充满空调冷气的房间的空气,如舔舐般抚过皮肤。



异样的,如同浴室的空气腐烂了的味道。



至于这空气是从何处进来的,不用找也能立刻知道。



视线一头看到的窗帘的下摆,在缓缓从外面流进来的温热空气的传导下,向内侧微微摇摆。



在窗帘那头,窗户敞开了。



本应关上的,本应上过锁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



比奈实喘不过气,在内心发出惨叫。空气犹如蠕动一般,缓慢地从外面流进屋子,温热抚过肌肤,然后缓缓带动窗帘的下摆摇摆着。



「………………!!」



摇动的窗帘,微微打开。



比奈实冒出鸡皮疙瘩。在这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眼球向侧面扯到作痛的地步,用视线的一端盯着窗帘的下摆。



「………………!!」



从摇摆的窗帘缝隙间,看到了夜色。



然后——



对上眼了。



透过窗帘的缝隙,以夜为背景,一张湿润而煞白的“脸”正向屋内窥视,张的硕大却没有表情的死人眼睛,确实和我对上眼了。



『…………………………………………………………………………………………



……………………………………………………………………………………………



…………………………………………………………………………………………』



「——————————————————————————————————



———————————————————————————————————



——————————————————————————————————」



此刻,犹如爆炸般的可怕沉默充满空间,转眼间令全身毛发倒竖起来。心中发出不成声的可怕惨叫,内心瞬时被染成恐惧的颜色。可怕的恶意、疯狂,以及具备密度的强烈沉默如毒素一般炙烤皮肤,捏碎灵魂。暴露在近乎灼烧大脑的可怕恐惧之中,她只是一味地张大双眼维持与那张“脸”四目相视,在心中持续发出甚至毁坏灵魂的惨叫。



「…………………………!!」



煞白湿润的手指,蠕动一般捉住与窗帘的边角。比奈实却什么也做不了,惨叫几乎烧尽大脑中的一切,让眼睛张大到眼球快要掉出来,除了继续与窗帘背后的“脸”对视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具有强烈气息的“死人”将从窗户进入家中。



噗唰,煞白的吸水发胀的脚从窗帘的缝隙中应声伸了进来,积水从那个地方在地板上扩大。



水滴床头地板的声音,啵嗒啵嗒。



无数的水滴一边从头发、从下颌流下的“死人”探出身子,伸出手。



完全不可能属于的活人的发白泡涨的手指伸向眼前。



然后,一边滴着水一边伸出来的手腕上夸张地切开到一半,在看到里面露出来的东西时———从比奈实的口中,终于迸发出真正的惨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黑风冲到比奈实的身旁。



比奈实无暇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来的时候,身着漆黑礼服一样的人影飞舞而至,伴随充满暴力的脚步声从比奈实身旁冲了出去,维持着疾驰的势头用长筒皮靴向那个准备从窗帘的缝隙入侵进来的“东西”施以强力的前踢。



响起湿润沉重的声音,黑色礼服包裹着的人影向飞洒着水珠被踢飞的白色“人体”追上去,用力拉开窗帘,直接跳向了庭院。于此,比奈实终于注意到那黑影是谁。



「啊……!」



严肃而线条明确,如同研磨过的大理石一般的貌美侧脸。



时槻雪乃。少女身着漆黑基调的所谓哥特萝莉长裙,长长的裙子与乌黑的头发随之翻飞,跳入了庭院。在她脚下的是,硬要打比方,就像一具被摧毁的人体似的,白色的死肉团。



“那个”立刻扬起“脸”。伸出“手”。可雪乃对这些完全不屑一顾,依旧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那个”,将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奋力解开。



白色绷带在黑夜中飞舞。随后————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雪乃用清冽的尖锐声音叫起来,嘎啦嘎啦——她随即将伸长的美工刀按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之上,奋力地割了下去。



「!!」



薄薄的刀片轻易地割破了手臂的皮与肉,超过一半钻入手臂中。血管被切开肌肉被割裂,雪乃的身体因剧痛一度发生激烈的痉挛。



瞬间。



『————呀!!』



好似野兽的惨叫以及水蒸发的声音,然后还有猛烈燃烧的火焰的声音喷发出来,与此同时,被夜色笼罩的庭院霎时被重新涂成了火焰之色。



「!!」



比奈实倒抽一口凉气。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滚落在庭院里的尸肉团突然被俨然就是火柱的强烈火焰所吞噬。直达天际的爆炸性火焰发出类似燃气喷火器的火焰之声,将着火的如野兽一般到处打滚的“人体”吞噬,执着地烧焦。



在猛烈而致密火焰中,“人体”已然化作一个黑影。



一边是头发和肉还有草地烧焦的臭味。然后是在飞舞的火星中俯视火焰与惨叫以及冒出火星胡乱挣扎的“人体”的、一脸冷酷的、身穿哥特萝莉装的时槻雪乃。



比奈实一时间茫然地注视着这异常而凄绝的美景。



于是不知过了多久,在丧失时间感觉的世界中,对这幅光景持续地望了一段时间之后,比奈实总算恢复了某种程度的正常,注意到可怕的事情。



「……美幸!?」



比奈实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站了起来。



正确的说,是正要站起来却身子一软,没能站起来。



比奈实察觉到了。如今正在劫火中燃尽的“人体”不是别的,正是比奈实的挚友的凄惨下场。



比奈实并不希望做到这个地步。比奈实只是希望能够获救就好。



然后她按真实的想法,若是能够向好友道歉其实很想道歉的。



比奈实向庭院伸出手,想要跑过去,在地上挣扎着。



「住手……!」



然后正当她准备呼喊的时候,被人抓住了肩膀。



「!」



「太危险了,还是别过去为好」



阻止她的是苍衣。比奈实抓住苍衣的手,声泪俱下地诉求。



「求你们了,住手啊!美幸她!」



可是苍衣和善的脸上露出又似伤脑筋又似悲痛的微妙表情,摇了摇头。然后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呃……那个……不是的。那个不是你的美幸同学」



比奈实听到这句话,仿佛感情的丝线被切断了一般,忽然停止挣扎,变得虚脱一般茫然。



「咦……?」



「怎么说呢……那个是借雾生同学的感情获得实体的…………呃,对了,是类似浮游灵的东西。所以没关系。你的美幸同学,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残酷对待」



苍衣说道。



「当然,你也没有」



然后,他眯起眼睛,补充道。



「如果你有现在这样的感情,我想,真正的美幸同学也会原谅你的」



「……」



感情丝线断开的比奈实只是呆呆地回望苍衣的脸。



「………………」



无言对视持续了片刻,苍衣在这个时候,表情转为了困扰。



可是,又过了一段时间,语言开始沁入比奈实的心————又如同水泵的启动水,感情一缕接一缕地溢出,比奈实的表情当即扭曲,紧紧抱住苍衣,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奈实哭了。感情接连不断地涌出,停不下来。



如同要将这些感情全部转变为泪水和声音一般,不断哭泣。



滚烫的泪从滚烫的眼睛里流出,滑过脸颊,滑过下颌。胸口的感情犹如从肺部被吐出来一般,发生声音,吐了出来,一个劲地不断哭泣。



「……」



雪乃脱掉长靴,从庭院登上客厅。



然后看了下现在苍衣和比奈实的样子,一边重新在左臂上缠上新的绷带,一边表情微微扭曲,抱怨地说道



「……你的老好人性格也得有个分寸。竟然擅自代言死去的人的意志,这种行为除了伪善与自慰,什么也不是」



「也许你说得对」



对雪乃这样的挖苦,苍衣伤脑筋一般笑起来。



「不过雪乃同学今天也为了不让房子失火,专程踢到外面去了呢」



「……」



雪乃就像警告苍衣一般,皱紧眉头。



「总之,不管是“东西”还是“心”,只是方向性不同,雪乃同学都一样都会小心对待。我觉得这样非常温柔」



「啰嗦。杀了你哦」



苍衣苦笑之后,改变话题。



「……结束了?」



「嗯」



比奈实从那之后直到早晨,记忆中断了。



………………



4



比奈实下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是在沙发上迎来的早晨。



看来是哭累了,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身上又搭上了毯子。被父母取笑了。那确实不仅仅是一场梦,庭院里的草坪有烧焦过的痕迹,搪塞起来非常辛苦。



还不等比奈实说句谢谢,两位灵能者就消失了。



虽然与给自己提供中介的朋友的朋友取得过一次联系,但对方仅仅留下了一句「谢意就有我代为转达吧」,结果不了了之。



那个“声音”没有再听到。



那不是美幸,是趁虚入侵比奈实的罪恶感的别的“东西”,要把比奈实当做牺牲品。



只要比奈实一直怀着对美幸的罪恶感,说不定还会被什么缠上。



但是真的会像那个叫苍衣的男孩子说过的那样,美幸真的会原谅自己么?或者,原谅自己的那一天,会来么?



最重要的是,自己完全原谅自己的那一天,会来么?



我是蚂蚁。将怀着对朋友见死不救的愧疚感度过每一天。



将怀着无法割舍的感情去上学,和朋友们笑,放学后和学长们的笑。



然后回家之后和家人相互欢笑……







夏日正盛。蚂蚁为储备过冬的食物勤劳工作。别的动物都悠闲地生活,却只有蚂蚁忙里忙外。屎壳郎(不同故事中是蝈蝈)见状,很吃惊蚂蚁竟然在做蠢事。蚂蚁当时什么也没说。



没过多久,冬天到了。一入冬便没有食物了,饥肠辘辘的屎壳郎来到蚂蚁家想讨些东西吃。于是蚂蚁对屎壳郎说「伙计,如果当时在我劳动时,你不是批评我,而是也去做工,现在就不会忍饥挨饿了」。



————伊索寓言



*



「咦?雪乃同学?」



「……在你兴头上打扰对不住了,不过没时间了。放下吧」



苍衣慌张地追向拿起道具包的雪乃。不知不觉间到了每日必行的巡逻的出发时间了。苍衣和雪乃每天从傍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会逐一来到<神狩屋支部>负责的这小镇以及周边城市里规定的区域,监视<泡祸>的出现。



尽管实质上和散步差不多,倒也不是那么轻松,要费些神。



总之,观察至关重要。而且之后要是发现哪怕一点点奇怪的东西,就算是多管闲事,也要立刻投身进去调查,



「等、等一等……」



「哪有这个必要?」



雪乃快速走出店外,朝一边捡起包一边喊过去的苍衣转过头去,冰冷地放出话。



不过她应该没有察觉到,她的回答感觉又规矩又宽容。苍衣趁此追了上去,和雪乃走在了一起。



「今天是哪里?」



「乘电车下行三站路,就在那周围」



「今天的感应呢?反应很低么?」



「算低啊。姐姐什么也感觉不到」



雪乃回答道。平时会按照决定好的地区顺序进行巡逻,不过有时雪乃的姐姐会感觉到东西,临时改变地点。



那种时候会有相当高的概率出现“什么东西”。



今天也没有“那个”,这让苍衣有些放心。



苍衣说



「今天要是什么也不发生就好了呢」



「……」



苍衣耍了点坏心眼。



果不其然,雪乃狠狠地向苍衣一瞪,可是什么也没说,就好像准备抛下苍衣一般加快了脚步。



雪乃是『复仇者』。



尽可能多的置身于与<神之噩梦>的战斗,将其狩猎殆尽。这就是雪乃的心愿。



所以现在这种持续的平静,对雪乃而言是令人烦躁的情况。苍衣在这样的状况中试图将雪乃的指针稍许偏向『普通』,怎奈雪乃的防线固若金汤。雪乃本来的严肃,在这个时候起了反效果。



『————呵呵呵。所以我才说,能够消解敌意的饥渴的,就只有敌意呢』



耳边传来一阵细语,是另一个令雪乃变得顽固的东西。



犹如对世之昏暗乐在其中的少女声音,随着仿佛让肌肤接触的温度下降的笑的气息,一个与雪乃一模一样,却形成鲜明对比充的少女风貌的影子,突然在虚空中舞动起漆黑长发与哥特萝莉装,在两人背后浮现。



『敌意这个东西呢,是相互给予的。只顾单方面的释放会感到饥渴,没有对方返还的话是无法消解的』



她是雪乃的姐姐,时槻风乃的亡灵。



『虽然你的敌意的释放目标是<噩梦>,但梦不会将敌意返还给你。你瞧,身边还有更多更多鲜活的“治愈之泉”,对吧?』



风乃开心地说道。



『可以得到满足哦?敌意与敌意的相互给予,就宛如激烈的吻』



「……」



『单方面的给予也好,单方面的被给予也罢,都将是不幸。给予与被给予,这才是幸福的本质。不对么?』



「……啰嗦。再不闭嘴就杀了你哦」



雪乃以冷彻的声音放出话来。



「我为了与怪物战斗而成为怪物。学校那种虫笼里的虫子,不论会发出怎样的声音,我都不感兴趣」



风乃呵呵地笑起来。



『好过分啊。明明是个模仿姐姐的可爱妹妹』



「闭嘴!!」



到了这里,雪乃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