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 转机(1 / 2)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月十六日 义鲁朵雅
义鲁朵雅人热爱和平。
这是事实。
毫无虚假。
是发自内心的慈爱。
因为和平是美好、耀眼的。
最重要的是,和平能有著平稳的生活。
这世上有什么比和平还要珍贵的吗?更进一步来讲,有可能会有比本国的和平还要美好的事物吗?
是不可能会有的──他们如此说道。
当然,要是能实现的话,他们会许愿吧。
「但愿世界和平」。然后,「要是无法实现的话,但愿至少能让本国和平」。
别说他们自私。他们只是很正直罢了。不论是谁都是如此希望的。
到底有多少人会因为看到新闻报导了别国的战争,就舍弃掉自己等人的一切加入战局啊?
义鲁朵雅人也不例外。
如果是在晚餐时听到新闻,会由衷感到同情吧。
「太过分了」、「好可怜喔」、「很辛苦吧」。
他们会在享用完美味晚餐与充满关怀的温柔交谈后,躺在洁净暖和的床上享受安稳的睡眠。
也许会稍微有点不同。
因为说不定会有人基于同情寄送某种捐款。也有善人会去寻找自己能为和平做出什么贡献吧。
不过就连对这些人来说,「战争」这种现象总之就是「隔岸观火」。
这种想法就连在政府层面上也没有改变。不对,这在义鲁朵雅政府上是格外显著。
因为看在还保有理性与合理性的他们眼中,帝国与联邦的激烈冲突已经超乎理性的范畴了。
「基于常识与国家理性来想,这次大战早就低于损益平衡点已久」,此为局外人眼中的大战。
战争是得不到成果,也没有意义的行为,义鲁朵雅人正确地观察到这一点。这是非常冷静,而且理所当然的道理。
为什么要这样毫无意义地杀人?就算他们内心里感到难以理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事实上,战争完全是一笔不划算的生意。
只要将进驻到各国义鲁朵雅大使馆的武官报告整合起来,就会知道参战各国作为国家核心的劳动世代,全都因为交战,而像是整个丢到火里焚烧一样。
「我们想保持距离」。
就算邻居开始干起蠢事,他们也没好心到会奉陪到底。也没有这种义务。
义鲁朵雅选择了局外中立这条路。
他们很清楚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就算联合王国等国骂他们是风向鸡也无所谓;就算帝国责备他们忘了同盟精神又怎么样。跟跃入火中,把年轻人们的未来烧为灰烬相比……哪还顾得了什么羞耻心啊。
义鲁朵雅王国的为政者们不论好坏都很忠于国家理性。顺道一提,他们也没理由强迫自国国民参加无益的战争,涌现不了这种意欲。
甚至乾脆地认为,只要最后加入胜利的一方就好。
不对、不对、不对。
他们是要避免被败北的一方拖下水,或是让战火波及到义鲁朵雅这个国家。
不过,光是这样就够了。
目标是始终保持局外中立。
当然,站在刀口上的邻国们是气得怒不可遏。
被众国要求要表明立场,一面不时在中立义务的界线上与优势方交好,一面为了避免与「另一方」决定性的决裂,义鲁朵雅当局终日埋首于需要全神贯注的协调努力之中。
就算说他们背信忘义,义鲁朵雅的当事人也只会一脸嘲弄地鄙视你吧。
国家的责任是要维持国民的生命与财产。
正因为如此,所以义鲁朵雅政府就只是非常单纯地朝著远离「战火」这条路不断努力。
忠于义务;仅仅如此。
如果要补充的话,义鲁朵雅人也不是完全轻视人情道义。只要能同时顾虑到双方的话……也是会想姑且履行一下义务,有著这种程度的善良。
从这个观点来看,武装中立同盟被视为是个很理想的选择。
与合州国的共同防卫同盟,带有确保安全的意思。并非攻守同盟的「防务合作」是一道实质上的保险。
不会主动攻击,并且回避遭到攻击的风险。
而且客观来看,帝国是不可能取得戏剧性的胜利。
要是这样的话,一面保持著「些许距离」,一面看准战后的局势,对义鲁朵雅来说算是非常合理的选择。
既然如此,跟偏向联合王国的合州国联手不会有任何损失。
对联合王国等国来说,这会是建立管道,让合州国介入旧大陆纷争的完美一步。
他们会由衷欢迎吧。
那么对合州国来说呢?这也是不错的选择。
对他们来说,这能让他们踏出介入旧大陆纷争的第一步。是不会太过刺激「舆论」的一手。尽管手段相对稳当,但以介入政策的目的来说是合理的。而作为有利于封锁帝国的外交策略来看,就算要向义鲁朵雅示好,也是可以容许的事。
不过义鲁朵雅却更加狡猾。
因为他们自负,义鲁朵雅的外交动静就连对帝国都有利。
义鲁朵雅与合州国的关系深化,让一如字面意思担任中介人的义鲁朵雅成为一个更有魅力的选择。这样一来,帝国人也能在经由义鲁朵雅的交涉上看到些许希望吧。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样也大大尽到了「道义」,他们如此自卖自夸著。
只要有著「武装中立」的藉口,就有可能用「中立义务」束缚住合州国。这要说的话,义鲁朵雅尽管招来区域外的大国合州国,但也同时施加了「封印」。举例来讲,就是「义鲁朵雅当局」也能选择以中立义务的互相监察为藉口,限制「合州国商船团」。
要是帝国呈现确实的败势,合州国与义鲁朵雅或许确实是会展露獠牙。但反过来,也能说是给了帝国宝贵的时间。
此乃外交术的极致──是足以让义鲁朵雅外交官如此自豪的一步险棋。
而作为附加的副产品,义鲁朵雅相信只要让新同盟军的合州国部队进驻,就能将「帝国失控的风险」最小化。
于是,义鲁朵雅的外交官们就向各国发出讯息,表示新的外交政策开花结果,义鲁朵雅将会在国际舞台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想当然耳,这道包装著漂亮外交词汇的讯息,最先送到邻国的帝国手上。理所当然的,不得不对邻国动向敏感的帝国十分认真地看待此事,认为事关重大。
只不过,帝国就是帝国。
既然有如义鲁朵雅的国家理性已消耗殆尽,他们就只能用实践总体战理论的帝国方式来理解这件事,历史书会记载这个可悲的事实吧。
不论好坏,帝国都是穷鼠。
与能歌颂中立的义鲁朵雅,在典范与世界观上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当天 帝都
在卢提鲁德夫上将「战死」后,迎来杰图亚上将的「归还」。尽管靠著相关人士的努力让混乱停留在最低限度上……但高层的变化无论如何都会让基层动摇。
即使是参谋本部,也是人类的组织。
扭曲、摩擦,以及不安的蔓延。
注重静谧、权威与礼节之府的昔日风采已沦为历史。如今早已是老将校们交织著叹息的回忆余晖。
帝国陷入非常严重的困境之中。
而这颗强烈且冲击性的政治炸弹。
义鲁朵雅的「转换」,就是在这种时候从南方拋来。
就连近来已渐渐习惯棘手炸弹的将校们也被炸得溃不成军的炸弹;就连早已习惯忧虑因素的帝国参谋也忍不住让声音颤抖的强烈一击。
这道消息,毫不留情地在参谋本部的中枢炸开。
「义鲁朵雅与合州国出现同盟的徵兆」。
值班军官在收到报告书后,随即放声大叫:
「义鲁朵雅转换了外交方针?开什么玩笑啊!」
对这声叫喊产生反应的高级军官从部下手中一把抢过文件,在看过内容后也同样脸色大变,愤恨地仰天痛骂。
「居然要与合州国签订武装中立同盟!」
随后发出怨言。
「……义鲁朵雅那群该死的杂碎!」
失去理性,就只是满怀憎恶的吶喊。
如果是在昔日的参谋本部,这情绪恐怕会因为太过真实而遭到回避。但他此时所流露的感情,也正是帝国军将校们今日毫无虚假的心声。
愤怒与困惑。
这道涟漪,随即就化为巨浪吞没了参谋本部。不久后,参谋本部就响彻著造成回音的怒吼。
「这明显违背了帝国与义鲁朵雅同盟的道理!该死的义鲁朵雅人,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那群鬣狗!难道就没有名誉和羞耻吗!」
「外交部的蠢蛋们,就连个徵兆都没有掌握到!」
「那些驻外武官!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啊!该不会是沉溺在义鲁朵雅的美食之中,忘了工作吧!」
不论是谁都解开感情的枷锁,异口同声地喊出心中的愤怒。在不得不高喊的冲动驱使之下,他们发出怒吼。
遭到背叛的想法十分强烈。
「居然在别人陷入绝境时……」
「顶著友人的嘴脸,背地里却干这种勾当!」
放声大叫的参谋们也绝非忘了国家理性这个词汇。他们当中也有许多人是只要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就能够理解义鲁朵雅这个贤明的外交政策,甚至是不惜赞赏的理智人士。
然而,他们是当事人。
即使有著相当大的认知差距,但不论是谁都有适当理解到帝国处于困境的事实。
「无法原谅!」的感情;视为敌人的憎恶。
这是置身在他们这种状况下所难以抗拒的甘甜之毒。脑袋能理解这是应该回避的冲动。
也能理解应该要冷静对应。
他们也知道义鲁朵雅是处于「可以选择的立场」。不过,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正因为帝国军人处于「无法选择的立场」,所以才难以原谅合州国与义鲁朵雅武装中立同盟成立的消息,导致了前所未有的反弹。
对参谋本部来说,这足以将他们推入愤怒漩涡之中。宛若天神的参谋将校们,如今已成过去。现在就只剩一群堕落为凡人的参谋们。
最后甚至还响起以前绝不可能会有的吼声:
「批准中断了!文件是在哪里卡住啦!」
他们埋在坟场底下的前辈们会一齐吓倒在地吧。神圣不可侵犯的帝国军参谋本部,居然怠工让业务停滞了!
「给我回到位置上!回去处理任务!」
在参谋本部,长官出面把部下抓回位置上?
这在帝国军的历史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连战时状况下的参谋本部,都不会有人忘记工作。
先人以此为荣。
明明大言不惭参谋就是名为参谋将校的完成品!多年总体战的弊害,甚至肆无忌惮地让掌管帝国暴力装置的工作母机的精密度动摇了。
然而他们就连感慨劣化的时间都没有。
残酷的沙漏正一分一秒地逐渐减少。
就算不去正视明确的残量,只要是帝国军的参谋将校,就算再不愿意,也到底是不得不意识到沙漏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才会感慨。
对于打算重整态势,重新审视东部情势的大多数参谋来说,「南方问题」的爆发就等同是晴天霹雳。
该以外交手段对应吗?还是采取军事行动?或是置之不理,把战力倾注在东部上?
事情太过重大。
攸关著帝国的军事方针。进一步来说,也是很可能会决定国家未来决策的分歧点。正因为这里是作为国家暴力装置的参谋本部,所以在里头守候的参谋将校们全都关注著掌舵的方向。
「不知杰图亚阁下打算怎么做?」
参谋本部屏息等待著首长的决断。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段得忍受内心的焦躁,令人神经衰弱的日子。
然而,当事人又是如何呢?
归来的参谋本部首脑,即使被推入这场混乱的漩涡之中,也依旧不改其我行我素的态度。
尽管他走空路归来展现了重视速度,以及在针对人事与帝室进行的交涉上发挥了迅速果断,然而在收到「义鲁朵雅问题」的初报时,杰图亚上将却没有立刻下达指示。
「武装中立同盟?义鲁朵雅吗?报告辛苦了。」
对于在官舍收到的消息随口道谢后,就表示要用早餐,悠哉地做著早上出门前的准备。
对于一同搭乘参谋本部派来的车辆,打算向他说明状况与假定对策的主管课长们,也用「还不到值勤时间」这一句话严厉拒绝。
在车上,对于不断试图说明的共乘者,杰图亚上将询问的尽是些非常个人的事情。
家人、战友,或是日常生活。
虽然不时会提到参谋本部的气氛,总归来讲全都是在闲话家常。
只不过,这也是这么露骨的「不谈」的态度。只要是在参谋本部担任官职的人,都能理解上司这是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
虽说现在是最想知道的时候,但进行无谋的挑战也无济于事。
试探射击失败了。
也没兴趣打草惊蛇。
因此,他们放弃询问。
想说只要回到参谋本部,他到底是会下达某种指示吧。
岂知──
接替主管课长们的位置随侍在侧的雷鲁根上校所看到的上将阁下,却是在按时出勤后开始优雅地处理例行业务的模样。
未免也太悠哉了吧!
甚至摆出一派从容的态度,享用著作为卢提鲁德夫上将遗物的雪茄。
「……那个笨蛋还真不像话,居然藏著这种好东西。」
尽管感到傻眼,吸了一口菸后,凝重的表情还是扬起了微笑。他朝著室内吞云吐雾,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道:
「虽然不合我的喜好,但毕竟是在战时。无法奢求太多啊。」
杰图亚上将一面吐烟,一面重新叼起雪茄细细品味。就像在说内勤的强处,就是连湿度管理都做得无微不至地享用著。
他那享受雪茄香味的模样,从旁看来……还真是无忧无虑。
无视参谋本部内部高涨的紧张与纠葛,杰图亚上将依旧是一派优雅,朝著在身旁立正站好的雷鲁根上校和蔼说道:
「你来陪我抽一根吧。」
他以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内外情势紧迫的态度说出这句话。就只是一手拿著雪茄盒,在与部下谈笑风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思。
只不过,被劝抽雪茄的雷鲁根上校,表情却跟他截然不同。
「阁下,那个……」
面对他语气僵硬的迂回忠告,房间主人杰图亚上将傻眼地耸了耸肩,把雪茄盒重新放回桌面上。
「贵官还真不上道呢。」
一面「呼」地吐烟,一面这么说道的语气十分平稳。
对雷鲁根上校来说,这让他不解。在这种情势下,这位大人为何还能如此大胆?
「就连陪老人抽一根也不肯吗?就不能展现一下你的雅量吗?上校。真是心胸狭窄啊。看样子似乎很没有余裕呢。」
尽管表情抽搐起来,雷鲁根上校也还是提出忠告。
「毕竟,义鲁朵雅的情势在脑海中萦绕不散……部内的众人皆是如此。下官以为主管课长们今晨也有赶去会面阁下。」
「真是一群打从清早就烦死人的家伙。」
「恕下官失礼,阁下要是如此轻视军务的话,对下官来说可是非常惊人的事态。」
「对我来说,贵官这种发言才让人惊讶呢。」
杰图亚上将一面愉快地吐出雪茄烟雾,一面朝著部下微笑。
「这种程度的事,居然会搞到连课长阶级跟贵官都拿不定主意。帝国引以为傲的参谋将校是消失到哪里去啦。质的劣化相当严重呢。」
雷鲁根上校迟疑地摇了摇头,随即就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缓缓问道:
「听阁下这么说,是心中已有定夺吗?」
「雷鲁根上校,我要撤回前言。」
杰图亚上将把叼著的雪茄放到菸灰缸上,愉快地把双手叠在桌面上。嘴角微笑起来,他的视线就像在打量似的朝著部下看去。
「贵官也意外地挺敏锐的。」
该说跟倒抽一口气说著「那么──」的雷鲁根上校形成鲜明对比吧。杰图亚上将依旧是一派自然地微微点头。
「当然是早就决定好了。」
不过本人在这么说后,却像是有点无法接受自己的话语一样。抚著下巴,嘴角改扬起苦笑的角度。
「要说是决定,会有点不对吧。」
「阁下,恕下官失礼。因为是不得已的吗?」
该不会……
雷鲁根上校基于这种心情提出的疑问,漂亮地正中红心。
「没错,正如贵官所说的。」
杰图亚上将用手指叩地敲著桌面,在这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我们就跟别无选择一样。实际上与其说是选择,就只是被迫要这么做吧。」
武装中立同盟很危险。
对帝国来说,义鲁朵雅露骨地想与他们拉开距离的徵兆很可怕。不过,雷鲁根上校也冷静地在这件事上看到了好处。
这说不定只是徒具形式的「武装中立」。要是这样的话,就能向义鲁朵雅方施压,让他们用中立义务束缚住合州国吧。
姑且不论义鲁朵雅会不会对我们暗送秋波,然而就算只是个名义……但能以中立的形式封印住义鲁朵雅与合州国,可以说比他们成为「明确的敌人」要来得好上百亿倍。当然,这全是但愿如此的期待。相信事情会如此发展是个危险的赌博,但要是顺利的话,就能争取到时间。
而且,雷鲁根上校知道在各方面上的许多问题。
要在冬季越过国境线,而且还要突破山岳地带,有著非常多的困难。如果要发动攻势,就要等春季以后。
不过到时候,义鲁朵雅国境也会加强防备吧。最重要的是,眼前之人正是主张反对立即对义鲁朵雅开战的杰图亚上将。
在这种状况下……他认为维持现状是唯一的方法。
「我要下达方针了。雷鲁根上校,就麻烦你起草吧。」
「是的,阁下。请下令。」
朝著准备要去安排工作行程的参谋将校,杰图亚上将就像是看著菜单点菜一样,漠不关心地随口说出命令:
「即时发令。目标,义鲁朵雅。去起草攻击命令。」
在复诵命令到「即时发令」这边后,雷鲁根上校的脑袋突然陷入一场大混乱。无法理解刚刚听到的话语。
他眨了眨眼,甩了甩头。
「咦?不好意思,阁下,刚刚您说……」
是听错了吧。我到底听到了什么?
对于明显动摇到反问长官的雷鲁根上校,杰图亚上将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态度,语调多了几分像是感到有趣的音色回应著:
「怎么,听力变差了吗?是被炮声震伤鼓膜吧,上校。年纪轻轻就这么辛苦啊。」
「阁、阁下!」
「目标,义鲁朵雅。给我即时发令。」
(插图012)
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听错。
就像是要他安心下来似的说出这句冲击性话语之前,雷鲁根上校就只能目瞪口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恕、恕下官失礼……是要进行冬季攻势?」
「雷鲁根上校,参谋本部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喔。只要有乌卡中校准备的临机应变的铁路计画案,虽然还得看作战内容,但就算是冬天也有办法发动攻势。我们能够打死义鲁朵雅吧。」
「杰、杰图亚阁下!阁下不是常说想避免这种事态……」
他甚至带著绝望叫喊。
然而,上司却完全不为所动。你说得没错──杰图亚上将以应该说是一派自然的态度点了点头。
「就连现在也是。但我说过了吧?我们别无选择。」
发出一道叹息。
杰图亚上将重新叼起放下的雪茄,一面拿出火柴一面以打从心底感到可恶的沙哑声唾骂道:
「他们打著『武装中立』的算盘,跟我的计画有所冲突。既然义鲁朵雅做了多余的事,就甚至没有讨论的余地了。」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不对,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意图』的问题了。义鲁朵雅与合州国的武装中立同盟,对帝国来说就等于是『可容许的风险』转变为『不良债权』一样。」
如果是未爆弹的话,杰图亚上将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只是说不定会爆炸的「风险」,还勉强在可容许的范围内。
然而,要是抵触到杰图亚上将所规划的时刻表?在时间有限之下,帝国明明就没有任何可以浪费的时间了吧?
「已经没时间了。这正是问题所在啊,上校。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贯彻最起码的挣扎吧。」
知道这是无法说出口的事,杰图亚上将心想。
对帝国来说,就算是为了在最坏的情况下掌握战败的主导权……帝国也必须得在「杰图亚副参谋长」的一元化指导之下,抢先一步对这颗炸弹进行爆破拆卸。
就跟破坏消防一样。
而且,「棋子」要是没凑齐的话,也是个大问题。假如义鲁朵雅人会阻碍计画的话,就要适度处理。
如有必要,甚至不惜毁掉现在的局势。
因为计画性的破坏,有时会是避免破局性失败的唯一之道。
所以,杰图亚上将淡然地推动事情的发展。基于职务,主导著计画。
「我难以接受义鲁朵雅独善其身的国家理性。必须导正他们误以为这只是一场战争的误解。这是世界大战……这可是世界大战啊。」
作为「主导者」,进行著由单一负责人推动事情发展的计画。这是太过于自然的态度。
伴随著雪茄烟雾,杰图亚上将朝著室内吐出这句话来:
「即便是贵官,也知道那项作战计画吧?」
「阁下是在指什么?」
「卢提鲁德夫在生前准备的对义鲁朵雅作战计画。金库里的文件我姑且拆封看过了……可不许贵官说自己毫不知情喔?」
瞥过来的打量视线,让人有种被考官质问的感觉。
领悟到无法假装不知情后,他开口说道:
「……下官有推测是押注在第一波攻击上的攻势计画。」
就雷鲁根上校所见,帝国的国力贫乏,而且最糟糕的是国境一带还是山岳地带。必须早期决胜是显而易见的事。
因此,对帝国军来说第二刀是不可能挥出的。
只要无法用第一刀解决一切,就没有以后了。
「我认为可能是基于过去的教训,贯彻速度的赌博性攻势计画吧。」
「真是高明呢,上校。你的见解与卢提鲁德夫的计画几乎一致。」
杰图亚上将面露微笑,肯定雷鲁根上校的推测。在所给予的前提条件下,只要是参谋将校都能导出类似的结论。
在东方战线的泥泞之中耗尽将兵的帝国已无余力。要是在另一个方面上因为壕沟战消耗的话,破灭就是明摆在眼前的事。
帝国是怎样也无法承受更多的人力资源丧失。毕竟在将一整个世代投入战争之中让人口锐减之后,要是连剩下的生存者都失去的话,故乡就没有未来可言。
那么要珍惜人命,大手笔地消耗炮弹吗?
根据教科书的话,就是这样没错。
仔细准备炮击,以及压制战壕、要塞的火炮运用准则,是帝国为了兼顾抑制损耗与突破效果,经由铁与血的学习所完成的。
只要搭配渗透战术,就能毫不留情地炸毁简易的壕沟线吧。
帝国累积著理论与实践。如果是能选择正攻法的状况,就该毫不迟疑地这么做吧。只不过,要是能选择的话……帝国根本就没必要打这场义鲁朵雅战役。
最重要的是,经历过总体战的国家,已跟过去不同了。
炮弹在哪里。
炮管在何处。
不对,壕沟战用的粮食呢?能靠著本来就很恶劣的列车情况,将人力与物力投入大规模消耗战的后勤网呢?
钢铁呢?石油呢?稀有矿物呢?让帝国能继续战争下去所需要的原料到底在哪里啊?
人穷志短。
作为穷极之策,就唯独只希求著军事合理性,拥有著常人已无法理解的国家理性,把常识当柴火扔进总体战火焰之中的「参谋将校」才能体悟到的唯一标准答案。
基于炮弹储备量与各种储备物质的情况,无法容许短期决战之外的选项。
所以是追求短期决胜的强攻。
卢提鲁德夫上将恐怕是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才创造出这条狭小道路的作战计画,在此计画之前,杰图亚上将微微苦笑起来。
「要我总评的话……还真是无聊的计画。真不像他。」
摇摇头,就像傻眼似的笑著说出的这句话,带著失望的言外之意,以及更多的侮蔑之情。
真是无聊──甚至还这样叹了口气。
「恶魔藏在细节里。」
这是哀伤的叹息。
「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却忘了啊。那家伙,太执著于要一个人背负起全部,以至于迷失了作战家的本性啊。」
摇了摇头,从一旁的金库里取出一叠文件推向雷鲁根上校。在催促他阅读后,自己抽起一根雪茄。
等飘到天花板上的烟雾消失得差不多时,似乎大略看完内容的部下说出感想。
「阁下,请恕下官直言。以攻势计画来说,这虽然是很冒险的计画……」
雷鲁根上校没有将并不坏这个评价说出口。因为在他拥护卢提鲁德夫上将的计画之前,眼前就有人长叹了一口气。
「太无聊了。这样就单纯只是危险。」
朝著瞠目结舌的雷鲁根上校,作战家的杰图亚上将摆出极为受不了的表情唾骂道:
「上校,他的计画太过照本宣科了。」
「这、这样算是照本宣科吗?」
对于疑问的回答很坚定──杰图亚上将毫不迟疑地点头。
「回想起东部,上校。」
对于得不到要领的雷鲁根上校,杰图亚上将以宛如教育家的温柔语调,就像要促使他思考似的问道:
「这是个好机会,上校。贵官认为这场攻势不可或缺的是什么?」
「……是将突破视为最优先的决心,以及奇袭效果吧。」
「贵官说得没错。就某方面来讲是正攻法。我在东部时也有充分运用。你知道亲爱的联邦人是怎样称呼我的吗?」
诈欺师、诈术混帐,比较好听的也是魔术师。即便是雷鲁根上校,也不想直接说给长官听的那种评价。
迟疑了一会后,他选择用迂回的说法。
「戏法与机关尽在阁下掌中。」
「贵官把话说得还真好听呢。总而言之,就是我们没办法采用单纯的正攻法,不允许做这么奢侈的行为。如果要照著教科书去做的话,现在早该投降了吧。」
杰图亚上将一面特意说出失败主义的发言,一面缓缓起身,转向挂在内侧墙壁上的一幅画。
这里是位在参谋本部深处的副参谋长室。
装饰的绘画可以说也是相称的名画吧。
以浪漫派画风跃然纸上的景象,表现著满溢而出的欢喜。
题材是「帝国」的历史。向统一的祖国、向胜利的故事,表露出天真无邪却很坦率,还有多少带了点害羞的主观。
画面上充满著乐观。
对于帝国的未来、对于胜利、对于荣耀。
这些先人,伟大的建国猛将们深信不疑。
或许,没有格外强调伟大的战胜场面,还算是有著谦虚的感性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挂著这幅绘画的房间可是「参谋本部」这个神话的舞台之一。
曾有众多先人在此摸索必胜的策略吧。
或是在名画之前自觉到对历史的责任,在此希求著胜利也说不定。
然而,如今这房间的主人却没有希求「胜利」,而是在摸索「战败处理」的方法。
与画出这幅画的艺术家,在心灵的距离上相隔天涯。
要是距离远到不觉得是在相同的行星上,杰图亚上将也只能以某处甚至感受到侘寂的心境仰望著这幅画了。就连只能揣摩他内心想法的雷鲁根上校,也觉得眺望著墙上绘画的那道背影,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们的教科书必须要彻底改写。尽管写满胜利的方法,却没有人写对应败北的方法。」
这句暗示困境的独白所带有的意思,深深刺痛了雷鲁根上校的心。纠葛与烦闷在心中肆虐。是不可能有办法回话的。
杰图亚上将回过头,脸上依旧带著苦笑地继续说道:
「荣耀的故事很美,但伤脑筋的是现在派不上用场。」
在这幅相信乐观未来的绘画之前,彻底陷入只是不断磨耗的东部泥泞之中的将官,以精疲力尽的声音发起牢骚。
「现实是残酷且丑恶的,但同时也是真理。」
不愉快的事。
不想要的事。
不希望变成这样的事。
这些就叫做事实。甚至就称为现实吧。
总体战,如今已成为世界大战的战场非常单纯。甚至能乾脆断言是明快到残酷的地步。
这是一场「数字的战争」。
人类虽然在战场上战斗,却不再是个人,变成了数字。认为一个人的死是悲剧,却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数以万计的数字,这还真是精采的倒错。
对了──想到这里,杰图亚上将就耸了耸肩,让意识回到现实,重新走回工作岗位的办公桌前。
「有点太过卖弄知识了啊。」
上将阁下一面坐稳在椅子上,一面朝天花板仰望了一下。就算雷鲁根上校没有意会过来,想跟著往上看的好奇心……也让他确认到天花板上有著一幅画啊。
但抬头看到的,是一如想像的天花板。
……先人们肯定没有要在那里寻求救赎的必要吧。真是让人羡慕──杰图亚上将在心中苦笑著,让话题回到工作上。
「物资与人员的动员就照卢提鲁德夫的计画。但是,主攻要改。放弃全面性的推进。」
「要用东部风格吗?」
「没错。以突破为优先,使用魔术。这次就利用干道吧。」
随口说出的话语,并没有述说时的态度这么平稳。因为这对知道目前现实的将校来说,是冲击性的强人所难。
「是要沿著干道前进吗……?如果要占领干道的话,阁下,那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空中优势。」
干道会是很好的进攻路线。毕竟空间开阔,能提高速度。
不过,这也跟没有遮蔽物与障碍物的「显眼靶子」是同义。也就是说,沿著干道前进的车队对航空战力来说,会是个刚好的目标。
要是没有空中掩护,根本谈不下去。
「阁下,在南方的友军航空战力微弱。因为义鲁朵雅方面很平静,所以甚至没有像样的防空战力。」
这虽然是连他自己都感到很不愉快的事实,但雷鲁根上校还是果断地认为这是自身职务而继续说下去。
「就连下官方才所拜读的计画书,也一再强调只能提供局部性的高空掩护。我方没有多余的航空战力。无法满足利用干道的前提条件。」
这是错误的认知啊──杰图亚上将摇了摇头。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相信集中战力的原则,正因为没有余裕才必须要彻底执行。
他以无畏的表情指出这一点。
「西方航空舰队是当然,东部航空舰队也要出动。这种时候就当作是顺便。就从本土,不对,是从帝都防空舰队抽出战力。就算我方的战力贫乏,只要聚集全部战力,就能局部性且一时性地取得空中优势吧。」
「……阁下这话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