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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棹人的决定(2 / 2)


有着苍白肌肤的球体人偶造型十分朴素,实在难以想像这是用来装人类灵魂的东西。弗拉德从餐桌上一把抓起刀子后,旋转刻有老鹰装饰的握柄,接着瞬间停下动作。他用那把银刃将自己的手腕狠狠斩裂了一半以上。



动脉被一击斩断,大量鲜血弄湿桌布,甚至滴到了地板上。那些血液有如生物聚集,开始在地板上描绘不同于移动阵的另一种复杂形状。



在那同时,弗拉德微微皱眉。定睛一看,红色的神之文字正在他隐藏于袖内的手臂上散发光辉。教会的枷锁确实正灼烧着弗拉德的肉体。发动魔法后,那些神言似乎也因此更加折磨肌肤。然而,他早就不打算改变表情了。



「『我的话语中没有谎言;我的话语中没有虚假;我的话语中没有虚妄。他的灵魂会横越两个世界,于地界断断续续地发出叫声,于天际取回自身形体』。」



弗拉德口中不断咕哝着些什么,地板上的召唤阵配合那道声音发出红色光辉。



光芒变强,室内氛围也跟着改变。



「『成形La——超越La——成形La——回归La——成形La——』」



干燥空气开始带有数千枚玻璃碎片满天飞舞般的危险锐利度。棹人用眼睛追着在他鼻尖飞舞,没有明确实体的光辉。确实横切过视野边缘的那个表面映照出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道路、汽车、人群、广告招牌、河川、学校。全都是棹人因为被杀而离开的那个世界的光景。



那些光景漫射为虹彩,用奇妙的光芒渐渐填满昏暗的室内。



「接下来你最好闭上眼睛,因为长时间凝视这道光的话,正常人是会发疯的。只有精神再次被带到那一边,你也不愿意吧?」



弗拉德如此说完,棹人连忙闭上眼皮。即使如此,虹色光芒仍然强烈灼烧着视网膜。为了尽可能避开那道光,棹人凝视暗处,结果脑海自然而然地浮现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



有如要逃开异样光芒,棹人的记忆渐渐沉入记忆之海的底部。



令黑发飘扬的举世美少女时而邪恶,时而自豪地高声表述。



「余之名为『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余跟你都一样,会被天地万物舍弃,然后就这样死去。」



摇曳银发的美丽人偶浮现相当温柔又充满爱意的微笑。



「没事的喔,棹人大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护您。」



「小雏会满怀爱意跟感激之情,就这样死去。」



红发少年用泫然欲泣的表情露出笑容,虽然心神大乱却还是用颤抖的声音回应。



「希望你能够在这边的世界得到幸福。」



这么说来,结果诺耶的话最后没能实现。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棹人的胸口激烈地卷起波涛。心脏疼痛,呼吸变得困难。这样做真的好吗?不会后悔吗——连宛如他人冷静的自己都如此提问。



(啰嗦,啰嗦,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要把老爸——)



棹人打算如此回应之际,现场传出弗拉德的声音。



「——结束了喔。」



然后,棹人睁开眼睛。



***



「…………咦?」



父亲确实站在棹人眼前。



满脸胡渣,有着一张粗犷脸庞的男人正朝四周张望。他乱搔黑色乱发,用看起来也像是变色龙的眼睛来回瞪视周围。棹人确实对这张有着显眼鹰勾鼻的脸有印象,但他却有如无法接受般激烈地皱起眉心。



棹人从上至下望着眼前这名男子。过了一会儿后,他轻声低喃:



「………………咦,是这种程度而已吗?」



「什、什么啊,这里是?就死后世界来说也太虚了吧。呃,为什么你这小子会在这里,棹人?是怎样?该不会,你……该不会……打算向我报仇吧?可别给我想这种开玩笑的事情喔,喂!」



父亲连珠炮似的突然讲了起来。就算死亡,他的沸点似乎依旧很低,而且也是一个面对自身危机时,会让第六感如同被害妄想那样发挥功用的男人。



他虽然口沫横飞,充血的双眼中却没有以前疯狂的神色。



直到此时,棹人才猛然惊觉,父亲的疯狂几乎是药物制造出来的产物。就算是现在,也能在那张面孔的内侧窥见没有一丝一毫改变的残忍与嗜虐性。结实肉体跟彻底习惯折磨他人的精神也很恐怖吧。然而,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父亲对棹人大吼的脸庞跟伊莉莎白的邪恶表情全然不同。



不只如此,甚至也劣于恶魔们的异貌、库尔雷斯居高临下的冷淡视线,还有玛丽安奴发狂的哭脸;离弗拉德的开心笑容也很遥远。



棹人不由自主愣愣地低喃。



「………………一点也不恐怖嘛。」



充斥心灵的恐惧感,在看到父亲极普通的怒容后就立刻烟消云散了。愤怒与杀意都有如在思考「这个人真的是本尊吗」似的传回困惑的心情,充满全身的紧张感突然解除。棹人失去以往的冷静,然后揉了揉眼睛。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喂。是这家伙吗?真的是这家伙吗?)



「喂……棹人啊,你干嘛不说话?欸?给我回话啊,喂!」



棹人甚至无法认知眼前这名男子就是杀掉自己,恐怖至极又可恨的对象。比起这个玩意儿,「伯爵」这个敌人要有威胁性多了吧。



(啊啊……………………是吗?)



回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目睹的所有事情,棹人静静地领悟到这个事实。



(我在这里看见太多恐怖的事物了。)



超越人智的邪恶,以及跟这种对象战斗的女人——他待在这种存在的身边太久了。棹人曾经恐惧过的事物,对现在的他来说甚至无法成为害怕的对象。



棹人总算发现了这件事。被他视为苛政者,当成暴君憎恨的「父亲」已荡然无存。在这里的男人只是一个矮小无趣又容易发飙,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小角色。



棹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在眼前不停大吼的脸庞,感到失望的同时也轻声丢下了一句话。



「……什么啊,只是这种货色呀。」



下个瞬间,棹人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父亲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这个表情也很滑稽,所以棹人更加大声地笑了。他一边捧腹大笑一边产生幻听,至今为止拘束着自己的沉重锁炼好像发出了被斩断的声音。这次他真的打从心底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很荒谬。



想不到囚禁自己的人居然是这种小人物。



「不要了。」



「啊?你这家伙怎么打从刚才就突然这样啊?是怎样,干嘛无视我,像个白痴一样在那边傻笑?是脑袋长虫了吗?欸,喂!」



「这种家伙,我不要了。代价太大了呢。」



棹人虽然被揪住胸襟,仍耸耸肩望向后方。弗拉德皱起眉。左手腕应该割得很深,然而如今伤口已经堵住了。果然是怪物啊——棹人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用大拇指指向父亲。他打从心底感到舒畅地断言。



「这家伙不是那种我不惜付出未来也要杀掉的对象。」



虽然不解其意,父亲似乎也明白自己被小看了,所以他挥起拳头。不过弗拉德弹响手指后,那只手臂忽然静止,变得一动也不动。他用惊讶的表情凝视自己的手臂。弗拉德摆动下颚要棹人继续说下去,所以棹人点点头对他开了口。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看见了地狱。」



看到制造地狱的人以及跟那种存在战斗的人,目击了弱肉强食的骇人光景。在这种状况下,为了想办法存活下去而挣扎。甚至不再逃避,不惜在自己的腹部刻下移动阵帮忙收拾恶魔。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女人的任性举止开始的。



「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棹人如今正侍奉着比任何人都还要恐怖美丽,恶劣至极的大罪人。



事到如今,他根本无法被这种程度的家伙所束缚。



被杀了,不过那又如何?



比起这种事,他身上还有更重要的约定。



「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人为我祈祷。就算要勉强自己,我也要努力变幸福吧。」



棹人如此断言,毫无迷惘地毁弃自己跟弗拉德的契约。



弗拉德双臂交叉,发出沉吟思考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棹人的脸庞,然后深深地叹了气。弗拉德用纤细手指掩住脸庞,用演戏般的夸张动作摇摇头。



「看样子去接你的时机似乎有点迟呢。」



「嗯嗯,有一点点。不,大概晚了很多吧。」



弗拉德悲伤地说完,棹人轻声回应。确实如此啊——弗拉德点点头。



他打从心底感叹这种状况似的,脚步踉跄地迈出步伐。弗拉德接近棹人的父亲,然后轻轻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棹人的父亲同时张开嘴,不顾一切地胡乱大吼。



「你这家伙是怎样瞧不起我吗给我适可而止喔臭小子开什么玩笑我要杀了你我宰了你喔喂!」



看样子弗拉德也拘束了他的嘴巴,难怪他这么安静。弗拉德一边觉得很吵地皱眉,一边将唇瓣凑近父亲耳边。感觉就像肉食猛兽将獠牙靠过来,父亲大吃一惊闭上了嘴。弗拉德用甜美嗓音对因为互殴后遗症而扭曲变形的耳垂低喃。



「只要再次杀掉眼前的这个玩意儿,我就让你能好好享受第二次的人生。如何呢?」



父亲茫然了一瞬间后,露出用舌头舔嘴唇般的表情。他果然理解得很快。棹人也同时转过身,速战速决地发足狂奔。充满杀意的怒喝声追向他。



「给我等一等,棹人!别逃!」



「当然要逃啊,笨蛋!」



只要大脑没呈现萎缩状态,就能做出正常的判断。棹人可不想轻易让别人杀掉。



父亲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追击而来。棹人朝之前通过的入口前进,女佣们没有行动。虽然不觉得可以活着抵达伊莉莎白身边,不过就算会死,至少也得阻止小雏停止运作。如果是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此时,弗拉德啪的一声弹响手指。苍蓝花瓣与黑暗卷起旋涡,铁桩贯穿棹人的脚。



「呃——叽!」



棹人因激烈痛楚而发出难听的叫声,接着单膝跪地。从后方追来的父亲同时抓住他的衣领,硬是将他拖了起来。父亲一边气得发抖一边勒住他的脖子。



「别小看我啊啊啊你这个狗屎狗屎狗屎狗屎狗屎小鬼,别小看我别小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啰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试图抵抗而举起的手掌也被铁桩贯穿,棹人软绵绵地垂下满是鲜血的手臂。



视野变狭窄,意识模糊。棹人忆起气管被捏扁的讨厌感觉。那种感觉正渐渐在他的喉咙重现。人偶的身躯虽然不死,不过照这样下去,不久后颈骨就会被折断,动脉或许也会被挖掉。如此一来,就算是棹人也会完蛋。



(又要……被杀掉了……啊。)



虽然撂下狠话,不过这种结局还真是无聊。然而,当时谁也没有伸出援手。如今不管叫谁都没用吧,会救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就是结局。然而,在那之前至少希望可以阻止她。



棹人想起温柔的微笑与暖和的手臂。为何自己没能紧拥离去的背影阻止对方呢?棹人打从心底如此后悔,流下一滴泪,同时用沙哑声音低喃。



「………………………………………………………………抱歉啊,小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从某处传至耳中。



父亲吓了一跳,手也放松了。棹人微微睁开眼睛。父亲吃惊地张大嘴巴,凝视着传出声音的方向。发生了什么事——棹人也硬是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



看到那幅光景后,他也跟父亲一样吃惊地张大嘴巴。



小雏正在失控,将枪斧挥舞得像龙卷风似的。



她用令人想问「到刚才为止的虚弱模样到底是怎样啊」的气势,将前来阻止的女佣们陆续轰飞。小雏红晕上颊,眼睛发亮地发出怪声。



「呼唤了吧?我被呼唤了吧?刚才您呼唤我了呢,啊啊,棹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现在立刻过去救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真的假的。」



棹人不由自主地如此低喃。或许是本能察觉到自身有危险,父亲扔开他试图逃走,然而冲击并没有传来。回过神时,棹人已经被小雏用右臂紧紧拥住。她用剩下的左臂锐利地闪出枪斧。



「咦?」



「对棹人大人掐脖子的罪行,就用那副身躯偿还吧。」



父亲的上半身被轻易斩断,横向滑开了。鲜血与脏器被撒到地板上。看样子似乎是瞬间达到超出活动临界点的失血量,父亲一下子就停止了动作。



那是完全没有迷惘也没有踌躇,有劲过头的举止。



棹人在小雏臂弯里大感愕然。小雏轻飘飘地朝原地坐下不让他受到冲击,然后扔掉枪斧用双臂紧紧拥住他。她理所当然般让他的脸埋进自己的丰满胸部,并发出充满喜悦的声音。



「啊啊,棹人大人!将我从死亡深渊再次救出,温柔又令人怜爱的您。那道大慈大悲的声音有好好传到小雏这边喔!我所爱着的棹人大人!只要您希望,小雏就会永永远远地待在您身旁!直到寿命结束前我都会爱着您,保护您不受任何人伤害!」



「哈………………哈哈哈!」



棹人不由得缓缓笑了起来。这实在是太乱来了。然而,胸口渐渐涌出喜悦。棹人曾认为谁也不会伸出援手,然而,并没有这种事。



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棹人举起满是鲜血的手。看到这一幕后,小雏大喊:「棹人大人您受伤了!」他无视这句话,小心翼翼地触摸小雏的脸颊。他不想弄脏白皙肌肤,只用指尖确认暖意。过了半晌,棹人松了一口气。



「棹人大人?您怎么了呢?伤口会痛吗?」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抱歉啊,小雏。抱歉。」



「棹、棹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请您无需道歉!没关系的喔,小雏我会一辈子永永远远,不管在生病或是健康的时候,只要有这条命在就会诚心诚意地服侍您喔!啊啊,这份爱意!这份心意!啊,或许这是母性?」



小雏一脸认真地开始低喃些什么。然而她一改先前态度,锐利地抬起脸庞。那对翠绿色眼瞳闪过野兽般的强烈杀意。



「——而且,伤害您的家伙还有一只吧?」



棹人抬起脸庞后,不晓得在想什么的弗拉德正用皮鞋鞋底踩烂父亲的内脏。看到冻结的侧脸,棹人觉得血液的温度下降了。他正在生气,焦躁感占据了他的脑袋,让他没多余的心神立刻下手击溃棹人他们。



「腐烂而死吧,下人。」



「不行啊,小雏!」



下个瞬间,小雏的身影突然消失。她用负伤的身躯捡起枪斧,瞳孔猛然瞪大,以一击袭向弗拉德。弗拉德连头都没回,就这样弹响手指。



黑暗与苍蓝花瓣卷起旋涡,旋转锯出现在空中。



它没朝小雏飞去,而是笔直地奔向棹人那边。弗拉德索然无味的眼瞳测试般映着小雏的身影。小雏连一秒都没有迷惘,立刻抛开枪斧,用很勉强的姿势扭转身躯。她打算趴在棹人身上。



在那瞬间,那副身影看起来跟诺耶重叠了。



「不行,小雏!」



棹人立即从锯子的轨道上猛然推开小雏。



「——咦?棹人,大人?」



小雏瞪大眼,双臂伸向前方。棹人对她摆出了一个微笑。



在那瞬间,灼热感横向切断身躯。棹人唰的一声被切开肚子。旋转锯与它的高调外表不同,锋利度似乎劣于小雏的枪斧。棹人虽然免于被锯成两截,伤口却掉出了几个内脏。他无声地瘫倒在原地,小雏发狂似的大叫:



「棹人大人?棹人大人,棹人大人,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咯,呼啊…………恶!」



棹人从手掌感受到自己正在脉动的内脏热度。心跳声怦通怦通地响着,真是吵死人了。他在地板上微微发抖,一边茫然思考。



(小雏……她肯……就这样,逃走……呜……吗……不……不可能吧。)



就性质而论,她不可能弃棹人不顾就这样离开。必须想办法叫她逃走才行。然而,声音已经不成形了。棹人的视野轻轻地消失。



应该是一片漆黑的光景掠过光线。那种感觉究竟为何呢?棹人可以借由魔力流通至腹部移动阵的经验理解这件事。混在自身血液中的伊莉莎白之血的魔力正在蠢动,棹人濒临死亡危机的灵魂正在跟魔力更强大的血液同步化。



血之记忆自动重播。



那就像传闻中的走马灯。



却是与它全然不同的邪恶之物。



***



无数遭到残虐杀害的尸体;从那些尸体上方飞起来的上百只乌鸦;纷纷破口大骂「杀了她、杀了她」的民众;被束缚衣绑住吊在半空中的女孩;从小孩房看着窗外的虚弱少女。



优雅的男人手指爬上被睡衣里住的皮包骨的肩膀。



少女摇曳纠结的黑发,身躯猛然一震。她连忙抬起头,视线前方的男人投降般举起双手。看到那张脸庞后,少女呼的一声松了一口气。



「弗拉德伯父大人真是的,请不要吓我嘛。」



「嗨,伊莉莎白。我可爱的女儿有当个乖小孩吗?没有像之前那样偷偷杀猫吧?」



「我没那样做喔,已经不会再做出那种事了。」



「谁晓得呢。不过,可以喔。不管你做出什么事,我都会替你保密的。」



伯父对重逢感到喜悦似的说道。与伊莉莎白长得极为相似,拥有端整脸庞的他不知为何总是唤她为女儿,而不是称呼她为侄女。



伊莉莎白正要回话却突然按住唇瓣,发出干咳的同时,一丝鲜血也跟着滑落。弗拉德看到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样后,发出甜美柔和的声音。



「一出生就患有不治之症,可怜的伊莉莎白。身上那股残忍气质类似于我,可爱的伊莉莎白。你虽然拥有『资格』却濒临死亡深渊,所以我今天就是前来治好你的病的喔。」



「真的吗?可是伯父大人,大人说这个病连医生都治不好,而且『资格』又是?」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来吧,收下这个。不过,就像我替你的『恶作剧』保密一样,这件事也不能对任何人说喔。」



伯父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朝她闭了一只眼睛。伊莉莎白毫无戒心地点点头。弗拉德说了句「乖孩子」轻抚她的头,然后从提包中取出某物。



「如此一来,你一定能过着比世上任何人都还要愉快的一生喔。」



伊莉莎白伸出手,状似人类心脏的灰色肉块摆到那对掌心上。



吃下肉块后,伊莉莎白的寿命平安无事地延长到了十六岁。



所有人都将伊莉莎白的存活视为奇迹而喜悦。然而,她的双亲却有如付出代价地辞世了。某天夜里,他们搭的马车翻落悬崖。死因虽然不明,发生事故之前有一名老人路过道路附近,作证说他看见了一只巨大黑狗。



在所有人都长时间沉浸于哀伤中的葬仪之夜,伊莉莎白身穿丧服,一如往昔坐在窗边。白皙手指爬上她的肩膀,她猛然抬起被泪水弄湿的脸庞。



应该正在云游四海的伯父身穿黑衣站在她面前。



「弗拉德伯父大人。」



「嗨,伊莉莎白!可爱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呢!」



伊莉莎白没注意到话语中的突兀感,打算抱住自己最喜欢的伯父。然而,他忽然高声拍响双手。伊莉莎白停下脚步,瞪大双眼。她的双亲明明死掉了,伯父却像在说自己开心得不得了似的拍着手。



「伯父,大人?」



「恶魔的肉,平安无事地,在你体内扎根了嘛!」



伊莉莎白不明白弗拉德在说什么。然而,看到被月光照亮的那张脸庞后,她领悟了一件事。伯父虽然上了年纪,脸庞却过于年轻,又很美丽。



而且,很邪恶。他用小孩找别人一起恶作剧般的口气接着说:



「你已经不会因为人类的疾病而死了喔,伊莉莎白。不过从今而后你必须伤害他人,将他们的痛苦与灵魂的折磨声献给自己的身体。因为不这样做,恶魔的肉就会在体内腐朽,你会在无法想像是世间之物的激烈痛楚中死去。什么啊,没必要害怕喔。放心吧,可悲又可爱的伊莉莎白。」



弗拉德在月光下露出微笑。他邪恶地扭曲嘴唇,就这样撂下话。



「你之下有许多从父母那边继承而来,可供你大快朵颐的领民。你可以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直到盘子见底、肚子吃饱为止呢。」



伊莉莎白本能地察觉伯父说出口的话并非戏言。她也微微注意到那件事,当时她吃下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禁忌食物。



伊莉莎白抱住双肩发起抖来。伯父面露笑容,对这样的她如此告知:



「就是这样喔,伊莉莎白·雷·法纽。你比任何人都更能成为贪心的母猪。」



数天后,伊莉莎白难以忍受开始从全身冒出来的激烈痛楚,所以在伯父弗拉德的协助下,初次使用拷问器具将人杀害。



伊莉莎白一边呕吐哭泣,一边用「抽肠机」蹂躏活人的内脏,还用「铁鸟笼」屠杀女孩。弗拉德跟她一天又一天地堆积死尸,并且高声长笑。



「很棒喔,很棒喔,伊莉莎白!再杀更多,杀更多吧,伊莉莎白!如何呢,伊莉莎白,我心爱的女儿,你也开始感到愉快了吧?」



「………………嗯嗯,是这样呢………………或许………………或许没错。」



眼眸因泪水而湿润。伊莉莎白在湿润眼瞳中映着那些对她本人抱持憎恶、杀意还有怨恨,就这样绝命的人们的尸骸。她愈是哭泣道歉,人们的憎恶愈是加深,无止尽地增长。



不久后,伊莉莎白开出恶毒的花朵。



她自杀未遂多达十数次,弗拉德也出手制止。与他召集的恶魔同伴们见面后,她终于停止迷惘了。



「无论是一边哭泣一边做或是一边享受一边做,结果都相同啊。」



伊莉莎白肯定了自己遭到诅咒的生命。她穿上用自身魔力编织而成的洋装,用累积的魔力召唤拷问器具,对城郭的人们施行虐杀。



伊莉莎白一边蹂躏无辜人民,一边独自坐在王座上摇晃着红酒。



「有人会一边食用猪、贪婪地吃着牛,一边向它们道歉吗?无论是哭泣或是后悔,做的事情都一样。所以余决定了,决定要傲慢。」



「决定要带着愉悦,将世上所有人当成余的祭品。」



「既然决定要牺牲他人,谁要哭泣啊,谁会道歉啊!余会一边大笑一边屠杀你们,再将你们摆到余自己的餐盘上,带着快乐心情扫光食物,然后抚摸吃到撑的肚子。不过,你们有权利杀余。余会毫不留情地啃食你们,然而不久后,食用盘中美馔者将会逆转,到时候余就身受火刑死去吧。」



「你们可以诅咒余,可以怨恨余,可以破口大骂要余下地狱!」



「余是『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被世间万物舍弃,既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在那之后,伊莉莎白建立起无数沾满鲜血的传说,取得了足以匹敌最高位恶魔的力量。她正式成为能够担任弗拉德继承者的存在。然而,伊莉莎白在想什么呢?她突然对如今自称是养父的他高举反旗。



伊莉莎白用数千根铁桩贯穿弗拉德率领的侍从兵大军后,用邪恶的表情大笑。



「嗨,弗拉德。你该不会相信自己被杀的日子永远都不会到来吧?审判日到了喔,被跟自己一样肤浅的猪猡杀掉,就这样逝去吧。」



然后她跟弗拉德几乎是两败俱伤,双方都被教会捉住了。



甚至不害怕神地做出那种行径,都是为了维持自己一个人的生命吗?



还是为了讨伐同伴变多、力量增强,已经无法被人类阻止的「父亲」呢?



至今她连一次也没提过。



***



「——————————咯,呼!」



棹人口吐鲜血觉醒了。看样子流进喉咙深处的血液在偶然的情况下逆流了,那种痛苦跟冲击让灵魂脱离休克状态。伊莉莎白的记忆融解般变得看不清,人也回归了身躯渐渐失血的现实。



地板简直像毛毯温暖,而且莫明柔软。看样子感觉似乎开始出现错乱了,在身体下方扩散的鲜血有一种奇妙的舒服感。



棹人闭着眼睛,就这样在血泊上方反刍刚才的记忆。



(……的确是差劲至极啊,你的人生谁也救不了唷。)



挥开沉重睡意后,棹人缓缓睁开眼。裹在昏暗里的光景没有好好地映照在模糊的眼眸中。然而,棹人明白小雏正挥动枪斧跟袭击而来的某物战斗。



她拼命地庇护着棹人。在这种状态下,他意识半朦胧地不断思考。



(就算是神明也会对你视而不见啊。不过,这种事你早就知道了……即使如此,你还是选择当「拷问姬」吧。对我来说,对我来说真是搞不懂呢。)



棹人伸出手。啪滋一声,他将手掌沉入自己流出的那片黏呼呼的血海中。棹人继续伸出手臂,在地板上寻找干的地方。他拼命动起颤抖的手臂。



(为何你要这样做,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战斗呢……不管答案是哪一边,你都没有迷惘,堂堂正正地做出选择了吗?)



棹人用难看的姿势在地板上爬来爬去,一边再次移动指尖。他无视痛楚与失血,有如虫子般蠢动。或许是觉得这是打算逃跑的举动,弗拉德一边笑一边低喃。



「主人似乎打算舍弃正在战斗的你,自己逃走呢。即使如此,你还是要继续打下去?」



「棹人大人打算逃走?真是太棒了!既然如此,我就要为此争取时间!」



锵——利刃与利刃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即使在这段期间内,棹人还是在附近缓慢地爬来爬去。他拖着血痕,一边让线条与线条连接在一起,一边轻声笑道:



「不过,果然有……相像的……地方呢。所谓的,一丘之貉。」



正如库尔雷斯所云,棹人与伊莉莎白在某一点上面确实很相似。只差一点点——棹人伸出手臂。他一边弄烂自己的内脏,一边书写文字。



「我已经死掉了………………因此无法在活着的时候揍他呢。你………………还活着,所以趁现在………………尽情地,痛殴,父亲吧。」



棹人用手指连系圆的起点跟终点。终于结束了——如此心想后,他瘫倒在原地。他感受到血液变热,开始带有魔力。弗拉德有如现在才察觉似的发出声音。



「——那是!」



在棹人面前,「伊莉莎白的移动阵完成了」。



他从生前的经验中得到一项特技,那就是只要是借由痛楚体验到的情报,他就不会忘记。他甚至活用这项特技,在自己的皮肤上刻出伤口画地下道,将路径背下来避免迷路。



而且,棹人以前也在双方同意下,「让伊莉莎白亲手在腹部刻下移动阵」。



棹人按照记忆描绘的移动阵大大地起伏扭曲。含有伊莉莎白魔力的血液开始流动,鲜明的红色有如被融化的宝石发出光辉。



在魔法阵光辉的帮助下,房间的光景总算开始映照在棹人眼中。弗拉德浮现焦急神色释出攻击,小雏勉强挡了下来。棹人一边吐血一边大吼。



「然后,你自行了断一切,如同誓言坠入地狱吧!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棹人发出叫声的同时,黑暗也跟着爆发。红色花瓣在室内乱舞。



带着黑暗与花瓣风暴的长装饰布随风舞动,绯色内衬在视野内翻飞。美女现身,高高挺起被皮带裹住的形状佼好的胸部,乌黑柔亮的黑发随风飘扬,红眼里映照着棹人。



身穿束缚风洋装的绝世美少女,在棹人的血与内脏上面着地。



那是相当美丽,又过度疯狂的光景。



那只白皙的手掌中握着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



「嗨——————————————————————————————弗拉德。」



瞬间掌握状况后,伊莉莎白露出凶恶笑容。那个唇瓣扭曲成邪恶到极点的无惧形状,弗拉德脚步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浑身是血的伊莉莎白身上,如今并没有教会施加的枷锁。弗拉德身上有枷锁,而且「皇帝」也不在他身边。她有如猎物就在前方似的,伸出舌头舔了嘴唇。



伊莉莎白将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高高举向天空。红色花瓣与黑暗以螺旋状在刀身周围打转。她下令行刑般,就这样挥落散发光辉的利刃。



「被天地与世间万物舍弃——就这样孤独地死去吧!」



锁炼爆炸性地在房内卷起漩涡。它们从迅速趴下的小雏头顶上通过,将女佣们变成破铜烂铁,有如蛇一般缠住弗拉德。他手脚乱动猛力挣扎,试图用苍蓝花瓣与黑暗切断锁炼。然而,新的锁炼却陆续绑住他的身躯。他的骨头发出嘎吱声,肉也被压溃。



「!………………咕,啊!」



有如伊莉莎白往常的做法,他被锁炼吊在半空中。红花瓣厚厚地堆积在他周围。然而,吊念死者般的大量红花瞬间融化,摇身一变成为火刑台。锁炼硬是将弗拉德绑到上面。伊莉莎白再次挥剑,红色火焰沿着那道轨迹奔驰而出。红焰并非恶魔的东西,而是人类之物。



就像被民众亲手制裁那样,他被人类的火焰所燃烧。



「……这种……东西,我……别开玩笑了喔,伊莉莎白。」



弗拉德周围卷起黑暗与苍蓝花瓣,然而它们却无法切断锁炼。火焰延烧到那件奢华外套的前端,肌肤开始缓缓被灼烧。弗拉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赤红眼瞳猛然圆瞪,映照出伊莉莎白。伊莉莎白对他报以可说是更加温柔的微笑。弗拉德朝四周张望,就像终于掌握自身处境似的。



在那个瞬间,弗拉德初次察觉到自己被死亡所囚禁的事实。



茫然的嗫语伴随恳求般的语调,从那张嘴滚落而出。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伊莉莎白…………伊莉莎白。」



「施行高压政治者会被杀掉,暴君会被吊死,虐杀者会被凄惨地宰掉,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在拷问的最后用自身惨叫做装饰,然后坠入毫无救赎的地狱,直到此时拷问者的生涯才算完结——你先走一步吧,最恶劣的男人啊。余也无意逃避,立刻就会跟过去的。」



弗拉德的长发开始燃烧。他不顾形象激烈地摇晃全身。火刑台微微发出咯叽声响。他的肌肤上燃起火焰。男人像个普通人被火燃烧时,伊莉莎白如此告知他。



「『火刑』——这就是最适合你跟余的下场喔。」



「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发出愤怒与怨怼的惨叫后,弗拉德也跟着被火焰包围。



火让他的脸庞膨胀,烧焦,令肉炭化,渐渐消灭他自身的存在。锁炼毫不留情地击碎残余下来的骨头。他化为纯白色的灰烬,消散在空气中。那些灰融入风中消失了。弗拉德·雷·法纽成为怨恨伊莉莎白的众人尸骸之一。



率领「皇帝」,制造出「拷问姬」的男人,就这样迎接了过分简陋的结局。



在那之后,现场一如往常只剩下伊莉莎白堂堂正正地独自挺立。



残留着火焰热度的房间里,她缓缓闭上眼睛仰头向天。黑发朝后方飘荡,有许多片赤红花瓣轻飘飘地从她的肌肤上滑落。



伊莉莎白对命中注定非得杀个你死我活的对手轻轻叹息,然后吸气,睁开眼睛。



「好弱!」



她握拳举向天际,真的很满足地如此大叫。



说的偏偏是这一句话啊。



棹人一边这样想一边放开了意识。



濑名棹人 Kaito Sena



长期遭受虐待,最后被残忍杀害的少年。被伊莉莎白召唤,因此当了她的随从。受到生前经验的影响,有着感受到恐惧、愤怒以及憎恶等激烈情绪时反而会冷静下来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