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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池海沼(1 / 2)



从以前开始,就觉得房子和同住人的变化是理所当然的。母亲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我也是个只能在母亲身边生活的孩子。那是第几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忘记了,但我对将我们当作流浪之民而笑话我们的还留有印象。



要把说的写成汉字,大概要花很长时间。



大部分人在把母亲招呼进来的时候都是笑脸相迎,而看到紧跟在后面的我,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如果一开始就说自己有孩子,多半是不让我们住的,所以一般都是事后再去交涉。女人变多了还好说,孩子变多了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找借口也很麻烦。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在陌生人家里,就必须老老实实待着。



不认识的大人大多对我不温柔。被无视是最开心的,被疏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轻松了,被纠缠的话就令人讨厌了。也有一些坏心眼的家伙会跟我说我的母亲和自己在做什么。虽然不想听,但害怕不听会被骂,所以还是认真地听了。说实话,当时虽然听不懂,但也能模模糊糊地明白,让别人知道是不好的。但是,我并没有讨厌母亲。



母亲就是这样把我养大的,我觉得这没有好坏之分。总比什么都不做放着我不管要好。



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就坚持不下去了。



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因为担心别人的目光,不得不偷偷摸摸地出门,这一点长大后也没有改变,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总之,一旦引人注目,就会失去可以继续住下去的时间。我渐渐明白,只要有地方住,就是一种莫大的帮助。



学校的朋友绝对不能带回家,去朋友家也只能推托。穿着打扮和其他孩子相比,就算不说也知道有差距。放学后也玩得不踏实,结果总是逃跑似的回家。即使这样,流言还是会不知从哪里传播出去,我渐渐被当作赘瘤一样对待。



有的孩子还特意说父母不让和我玩。虽然能理解,但也会受到伤害,感到沮丧,所以还是希望不要说得这么直接。从那以后,我尽量避免和同学说话。像这样默默地消沉下去,大家就会将我遗忘。有时也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我一直无视对方直到对方不再理我,才能让我松一口气。



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只是蜷缩着。



我在这个城镇有什么意义吗?



经常在昏暗的房间里这样想。



说起来,我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父亲。后来问了母亲,她露出了为难的笑容,从此以后我就不再问了。



在四处漂泊之中,总算小学毕业了,到了无论去哪里都要穿校服的时候了,难道我的人生要变得不妙了吗?我开始感到不安。至今为止一直沿着那条不确定的线走着,但这前方却什么都看不见。说不定什么都没有还更好,我也不需要那条线再继续画下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过了很晚才产生危机感。



总之,我决定先好好上课。大部分日子都在上学,没有别的事可做。我想,只要好好学习,稍微变聪明一点,或许就能看到一些东西。幸运的是,没有人跟我说话,所以学习进展得很顺利。虽然成绩变好了,但什么都没有变化,我环视着教室,就这样只是翻开教科书,任由时间慢慢地流逝。



学校组织的休学旅行我从不参加,从小学开始就是如此。关于这件事,有一次母亲好像对我说过『对不起』,但我还是冷淡地回答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指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那之后母亲说『还是先上高中比较好』,我问她为什么,她笑着说『或许能交到很棒的朋友』。这算什么理由。



我问她能去吗,她回答说会想办法。不可靠的母亲难得说得这么明确,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结果,我确实能去高中了。



母亲的脸上只浮现出疲惫的表情。



她一定是一直低着头,和我一样的表情。



到底做了什么,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



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我终于成为了高中生,但和初中时基本没什么两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什么都不做,所以什么都没有改变。



高一那年夏天刚过的时候,我对那个『家』总觉得不适应,也不喜欢一起生活的『家人』,应战之后,结果就是那天回不了家了,我在车站晃晃悠悠地走着。虽然穿着校服但却没感到不自然,这样的时间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我一点点焦虑起来,背靠着一楼的大柱子一动不动。虽然累了,但也没地方坐。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如果就这样不回去会怎么样。被警察发现后就会问我很多……那样的话就麻烦了。我的事情可能会引发许多问题。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啊。



去哪里好呢?



我从来没有回去就会变得平静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哪里都没有回去过。即使在没有实感的情况下,我也觉得这是非常不幸的事情。



我低着头,看着粗糙的手。这也许是我第一次打别人的脸吧,对打人和被打都感到害怕。我被又踢又打,不过母亲应该没事吧。或许她被迁怒,说不定也被打了。



我想,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但一想起那个房间里闷热得令人倦怠的空气,就不想回去了。



虽然快到九月末了,但夏天还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蝉虽然少了,不过还在鸣叫。我讨厌夏天,天气一热,本来不好使的脑袋就更加昏昏沉沉,什么也动不了。



讨厌冬天,讨厌秋天,也讨厌春天。



我大概是不太喜欢生活。



打人的手和踢人的脚,现在渐渐发热起来,手指在颤抖。



我上小学的时候被人踢过数次,那些家伙们居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挺厉害的,我发出这种奇怪的感想。我可能也和母亲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说,怎么想都没用吗?



没用的吧。



真讨厌啊,没用的话。



就算知道没用,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一直低着头,低着头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



抬起头的话,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



然而看向前方,被发现的话就麻烦了。



所以,我。



「……啊?」



自己沙哑而模糊的声音,仿佛是别人发出的一样。



就像是将从来没有变过的车站地板重新涂上颜色一样,突然,有人挤了过来。



那只白皙的手像是理所当然地,自然地抓住了我的手。手指被握住之后,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随后,伴随着背上一阵躁动,我抬起了头。



一个陌生的女人拉着我的手。



用一句话来说,那个陌生女人比我母亲还要漂亮。



母亲的容貌不论男女都能得到好评,她就是以此为生的。但是,我觉得她比那样母亲还漂亮。这就是第一印象。



而且,已经完全不是『一句话』了。



005



「在这种地方愁眉苦脸的话,警察会找上你的」



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走的女人提醒我。她的声音让我觉得她比我年长。是一种柔和的,如同包覆着我一样的声音。触碰到的指尖也能同样感受到很高的质感。



「还是想被找麻烦?」



「……你是谁」



我思索了一下,确实是没见过的人。她拉着我,我也不得不往前走。胳膊肘就像找不到位置一样,摇摇晃晃。



「你的声音不是很清脆,口很渴吗?」



那个女的无视我的提问,反过来问我。……我确实很渴,因此很难发出声音。再加上平时不怎么和人说话,对她的提问没有马上做出回答。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这种无反应的态度的,就这样一直拉着我。



就算我不想走,身体也在向前进。这种感觉或许是第一次。



我没有牵过母亲的手走路。母亲总是抱着东西,手上没有空。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走路很累,但反过来想不继续走就不行,所以还是坚持走着。……说起来,为什么要走呢。



「那个,请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话说得很不利索,只留下含糊不清的东西。



「是搭讪哦」



搭讪?



那个女的把我带到了车站的咖啡屋。……是咖啡屋吗?还是商店?



「伦敦……伦」



读了一下像是店名的东西。看到那个女的的肩膀在摇晃,我后悔了,还是不要念出来比较好。……这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重要的问题却因炎热的天气抛之脑后。



「刚才嘟囔着的玩笑话,真有趣」



「……才不是玩笑」



也许是从眼神和态度上察觉到了,那个女的很认真地告诉我,其实应该怎么读。



嘛,大体上是对的。



「我没进去过」



「那就更应该进去了」



来吧来吧,她推着我的背,不让我逃走。



因为没有可以逃的地方,所以也无法逃走。



我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



……嘛,算了,不管了。



「有苹果汁吗?」



听到我提问,那个女的微笑着牵起我的手。我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但不知为何,我很难直视她的笑容,就像沐浴在阳光中一样,移开了视线。



店内的点单都是那个女的来完成的。我的手边如愿以偿地端来了苹果汁。



好久没喝过不是纸包装的果汁了。



被那个女的带到座位上,她点单的时候我在一旁听着也完全听不懂。



如果是一般的女高中生的话一下子就能理解了吧。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店里还是很拥挤。还能看到一些学生服的身影。



大家闲聊得很热闹,吵吵嚷嚷的,就像坐在街边的人行道上一样。



「来,请」



「……我没有钱」



「没事啦」



在她的催促下,两手包住冰冷的杯子。用吸管吸了一口略带黄色的液体,甜味和寒气尖锐地进入口中,脸颊紧绷似的痛。将这温柔的刺激一口吞下去,空空如也的胃开始打转。



我深深叹了口气,感觉温度很冷,就像被店内天花板吹来的冷气从头顶盖住了似的。手指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杯子的冰冷逐渐覆盖了被人殴打的触感。又喝了一口果汁,一点一点地剥掉缠绕在身上的东西。



等回过神来,果汁已经快喝光了一半。



「好喝吗?」



「……因为我口渴」



我到底在找什么借口呢。根本没有必要去纠结苹果汁好不好喝,显然是搞错了固执的地方。



那个女的动了动眼睛,伸出手来。轻轻触碰我的脸颊。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唔……」



「指甲划伤的痕迹」



那个女的说道。好像是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被指甲划到的。



因为没有说别的,脸上好像没有其它伤痕了,稍微松了口气。



如果有很多肉眼可见的伤痕,总觉得会很讨厌。



「因为某些原因离家出走的女高中生」



那个女的给出了看似无可非议的推理。



「猜对了?」



「嗯」



大体上是对的。



某些原因是有的,也是女高中生,从临时的家里出来了。相反,这个女的……只知道是个美女。和我不同,无法从她的服装来判断所属,所以目前在情报上输了。



「然后呢?」



喝着不知名的液体的女人瞪大了眼睛。



「什么?」



「好像……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谁会无缘无故地请我喝果汁呢。



「嗯,是啊,该说些什么呢」



她的食指在跳舞,就像是在数看不清的夜晚的星星一样。



「……为什么,是我?」



疑问不断地出现在台阶上。



「啊」,那个女的看到我的反应,笑着说出了目的。



「刚才我也说了,这是搭讪,我只是想和女高中生约会」



「……别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会因为别的理由跟不认识的孩子打招呼吗」



她似乎是认真的。我也试着思考了一下,和不认识的女高中生打招呼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呢……好像周围也没有警察,诶,嗯……咦?



确实什么都想不出来。啊,这是什么劝诱吗?



「如果是宗教什么的,我不行的,因为我脑袋不好使」



「如果你脑袋不好使的话就别再警惕了」



也许是因为她一边盯着我的眼睛一边和我说话,那个女的的声音一句一句在我头骨中回荡。



「你并不是脑袋不好使。你完全不相信我,这说明你在动脑筋。真正的笨的孩子什么都不会去想」



就像是根据经验说话一样,她的话带有某种说服力。



「你是个普通的,非常可爱的女高中生」



被直截了当地夸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我很可爱……嘛,也有这么说的。因为是那位母亲的孩子,如果长得像,是美女也不奇怪。我不喜欢照镜子,所以几乎没有意识到。



「有个超可爱的女孩子很为难,就想着拉她一把」



『非常』变成了『超』,哪个词更厉害呢。



「是想抓住别人的弱点来乘人之危?」



「嗯」



看起来很老实的女人一点都不发怵。



「真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啊」



她很高兴地在问别人地烦恼,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愕然,闭上了嘴。



就算和别人说了我无处可归,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改变了姿势。



「那我来问问你,你缺钱吗?」



「非常缺」



到了付不起饭钱的程度,我耸了耸肩。那个女的像是在等着我的回答一样,将话题深入一步。把还滴着水滴的吸管转向我这边。



「那我来给你钱吧」



「啊?」



突如其来的梦幻般的话题让我的声音变大。谁会毫无意义地给我钱呢。



话题突然变得可疑了起来,快崩溃的脑袋里的东西都跳了起来。



当然,即使是这样一个外表和蔼可亲、浑身散发着女神气质的女人,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回报。



「简单来说,就是我给你钱,让我抱你」



「啊?」



那个女的微笑着移开视线,似乎在等待我的理解和回答。



「抱,是指那种事吗?」



「是那种事」



我也是那位母亲的女儿,所以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但是,收到钱,交出身体……



「……就是说卖春?」



「也有这种说法呢」



还有什么其它说法呢。啊,大概有很多吧。正因为不想公开,才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语言来掩饰。虽然我也一下子想不出来。



我上下打量着她,仔细确认。……是女的,而且很美。



……是认真的吗?



「那个,我们都是女的」



「女的就不能买女人了吗?」



她试探般地问道。



「没什么不行……啊,还是不行,因为本来就是犯罪……」



那是在这之前的问题。看到我注意到了,那个女的开心地笑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是怎样的犯罪,但眼前的女人明显已经习惯了。这也不难让人联想到,她一定是到处在买吧。



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人。而且,虽然偶尔也会有女人让我们住,但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是这种情况。世道真乱啊,我随便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然后,我想到了母亲。



为了钱。



为了钱,出卖身体。



我也要和母亲做同样的事吗。



但是,明明每天都讨厌这样,却只能和母亲走一样的路,这辈子就这样了吗。这种事实摆在眼前,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掀翻的乌龟。



可是,会变成那样吗。



目前也没有其他可以卖的东西了。



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讨厌这种事而努力学习,却好像完全来不及了。



我不想回那个家,况且本来就回不去,算了,随便了。



就像避雨一样。



「可以啊,没关系」



随你喜欢好了。我盯着她漂亮的手,敷衍地回答。



即使想象着那只手抚摸自己的肌肤,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抵抗。刚才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也感觉很光滑。和我的手不一样,她的手指像风一样柔软。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放弃抵抗答应她就好。



不管是现在家里的家伙,还是眼前的女人。



我看起来那么美味吗?



她把吸管从嘴里拿开,嘴角微微舒展。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随意」



无所谓了。



走出店门后,那个女的理所当然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太整齐了,像是在发着光,十分耀眼,让我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感到很抱歉。



「我的手」



被她那白皙的手指所包覆的,是我粗糙又丑陋的手,让人看了觉得不好意思。



「太脏了,还是别碰为好」



仔细一看,指甲缝里还夹着一块不认识的大人的皮。



不小心划过了皮肤吧。



「确实,破破烂烂的」



那个女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指。「别看了」,我正向她嘟囔着的时候,她拉住了我的手,我有气无力地跟在她后面走着。哪里都可以,我只想去一个能躺下或至少能坐着的地方。然后闭上眼睛,忘掉各种事情。



再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穿过车站的自动扶梯,和那个女的一起站在车站内一家小小的药店前。



「这里怎么了」



听了我的疑问,那个女的只是笑着不回答。她……我虽然不明白,总之买了创可贴。然后又带着我移动。这次去的地方是厕所。去厕所一个人不就好了吗,我这么想着,那个女的却不肯放手。我还在想她要去厕所干什么的时候,她开始给我洗手。她用水流冲洗掉我伤口上的异物,用手指仔细地擦拭着我的手。细小的伤口被水渗入,火辣辣的像被电了一样痛。



「你在干什么」



我再次问她,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回答。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女人。



她很热心地,享受似的玩弄着我的手。



「…………………………………」



不知为何,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手指,让我的后背感到一阵躁动。



之后,那个女的用手帕擦去我手上的水分。布料的手感很好。擦掉了血和皮,我的手指看起来好了一些。



她确认了我的手指之后,这次没有牵我的手,走出了厕所。我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在镜子前停下了脚步。镜子里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寒酸女高中生。没有好好剪过就这么一直留着的头发末端像变色了一样成为了茶色。眼神阴郁,让人觉得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才使得眼睛像是切断了电源一样。



好久没有和自己四目相对了。



这有什么可爱的。真的感觉不可思议。



我从厕所出来,那个女的似乎是相信我,站在稍远的柱子前。不,厕所只有一个出入口,能再见到她也是理所当然。



盯着洗过的手指,我走向那个女的的身边。我一靠近,她就马上拉起我的手。不是要拉我到哪儿去,而是在观察我的手。



她弯下腰,把脸凑近我的手。



「这是要做什么」



「想要受女孩子欢迎的话,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很重要的」



她仔细擦了擦我的手指之后,又往伤口上涂了些什么。



「总之先消毒」



盒子上写着软膏,刚才买的是这个吗。



「你想受欢迎吗」



「那是当然」



「哦……」



看着这个女人的外表,就觉得不用担心,她什么都能做到。



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的人际交往太浅了吧。



消毒之后,她在我的伤口处贴了创可贴。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贴……创可贴。



身上的伤口总是露在外面。无论是怎样的伤痛,总有一天会别填埋。



这次则填埋的非常快。



低头看着缠满创可贴的手指,不意间眼睛变得沉重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眼睛里流出来,我慌忙抬起头。



她为我做完了治疗,正在看着我。



「那个……谢,谢谢」



这样可以吗。向人道谢的经验很少,感觉很难。



那个女的听到我笨拙的声音,瞪大了眼睛。



「有点喜欢上我了吗?」



「才没有」



声音和精神都恢复到了可以反驳别人的程度了。



处理完手指,接下来要带我到哪里去呢。冷静了一些,但也有点不安了起来。心脏与意志消沉的方向相反,加强了脚步。



果然是酒店之类的吧。我没进去过,穿校服没问题吗?



那个女的将我带到二楼。然后朝与车站检票口相反的方向走去。穿过明亮的自动门,迎面扑来一股人类以外的气味。因为它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我感到稍微平静的肚子又动了起来。



「…………………………………」



「鸡肉串烧店」



立在面前的是一块堂堂正正写着店名的招牌。



我问她她不回答,我不问,她却告诉我。



店门口飘着一股烤葱的味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去别的店也可以。拉面店怎么样?」



目光看向对面的拉面店,上面写着蘸汁面什么什么的。看着哪家店铺都感觉胃疼。我几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的经验。所以,灯光的亮度很晃眼。



「什么都行……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因为是约会嘛」



来吧,她拉着我的手走进串烧店。



结果还是没有确认我的意见,不过这倒是无所谓。



「你要我在这种地方脱光衣服吗?」



「哈哈哈」



她一笑置之,我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一句被嘲笑都无可厚非的蠢话。



我羞愧得直到坐到座位上都抬不起头。



店内被暖色所包围,那种温暖仿佛蹭到脖子上。墙壁很低,可以看到车站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反之亦然。被领到桌边坐下,冷静下来之后注意确认,客人倒是不少,但没看到穿着校服的人。



都是些看上去像是下班回家的人,两个女生的组合也显得有些突兀。



「作为和女高中生约会的地方,真有味道呢」



那个女的打开菜单,兴奋地说。约会……约会,是什么呢。



因为没有经验才会这样,我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心里不踏实,也不舒服。为什么要约会呢,我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



从刚才开始,就只是在想这个。



「为什么?」



把众多的疑问汇总成一句话。那个女的开心的回答道「原因很多哦」。



那,确实是会变得很多的吧。现在,我被生活和头脑中完全没有的东西包围着。一切都来自想象和现实之外。这墙壁、天花板、味道和气氛,还有眼前这个女的。我无法理解的时间持续着。



她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所以才更让人生气。



「因为……你说,要我……」



无法清楚地说出来,额头前好像绕了一团黑绳。



「肚子饿的时候做那种事,也不会开心吧」



「……是吗?」



对于这个用习惯语气说话的女人,我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只能歪着头。说起来,是开心的事情吗?不,应该很开心吧,我想到了母亲。因为伴随着愉快,所以母亲和我才有了暂时的容身之处。是吗,开心吗。



但是母亲却活得不开心。



这个女人,说不定是想骗我。



我瞪着她,她打开菜单,挡住了我的视线。



「所以先吃饭吧,吃什么好?」



「……………………………」



在反抗之前,我的嘴里先流出了口水。



低头看着缠着创可贴的手指,眼睛又变得沉重起来。



深深地坐着,呼出的气息仿佛带走了灵魂。



「我不要蔬菜,想吃很多肉」



「了解了」



那个女的叫住店员,向店员一个一个点单,我呆呆地听着,有一半都没有听进去。在这段时间,我低着头想到了母亲,想了想坐在这里的自己,最后想了想坐在对面的女人。



等待上菜的时候,那个女的笑眯眯地对我说道。



「能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我没有电话」



那个女的似乎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在警戒,说着「行了行了」,想让我的防线崩溃。



「我真的没有」



我直视前方断言道,总算让她明白我不是在说谎。



「你真厉害呢」



她的口气就像是在观赏动物园里的奇特物种。



然后,那个女的从包里拿出电话。



「我的电话给你,你随便用」



「随便用……」



她递给我,我不由自主地接过电话,与电话边缘的温度一起感到困惑。



「我有好几台,这是其中之一,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别放在心上」



『这种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我看着液晶画面,额头上的汗水要冒出来了。



使用方法,真的不知道。



「这里面只登录了我的号码,你也可以添加」



「……不,我觉得不会增加了」



「学校的朋友呢?」



「你觉得我像是有朋友的样子么?」



如果有的话我就会去找朋友,而不是跟这种可疑的女人走了。



「你这张脸,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喜欢的」



她说的话和我刚才想的差不多。不过说起这张脸也让我很为难。



谁会喜欢镜子里那张不景气的脸呢。



收到的电话在手里打转。别人的电话,总觉得……有什么不能用的吗?不好的使用方法。比如偷钱什么的,就这样随便……不知道,想不出来。



做坏事都做不到。



无知只会缩小可能性。果然有很多东西是不聪明就看不出来的。



但是怎样才能变得聪明呢。



就算在学校专心致志的学习,感觉也没有什么变化。



「你在发呆呢,累了吗?」



那个女的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仿佛在对我估价。



虽然很累,但比起那个。



「我不明白,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明白?」



「不明白。大概,是因为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所以,我无法找到给我带来这种感觉的东西的真面目。



脚和屁股轻飘飘的,皮肤很痒。



「这就是温柔吧」



她的微笑,让我更紧张了。



「你有什么感想?」



「……好恶心」



和我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很可怕。



那个女的明明被骂了,却很开心的样子。……傻瓜吗?



「纯真无邪,很干净」



「啊?」



「好激动啊」



「……啊?」



她看起来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的点的菜一个一个填满了桌子。按照点单,全是烤鸡肉串。每个盘子里都有卷心菜。烤过的盐味道很香。



「……我真的没有钱」



动手前先再三确认。那个女的笑着把手伸进包里,拿出钱包。



然后,在烤鸡肉串的盘子旁边依次放上万元纸币。



她把这些全都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



「约会费用」



她泰然地拿出了我从没见过也从没摸过的巨款。毫不顾忌他人目光的摆放方式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皮肤如同跳跃般的骚动起来。



「这些都是你的」



她把烤鸡肉串的盘子和钞票一起随意地推向我这边。



如同童话中的欢迎场面一样排列着的东西,令我的脑袋好像也变得奇怪,景色转来转去。当鸡肉和盐的烧烤味飘来时,才稍微缓解了一些。头脑中冷静的部分开始活动。



不仅请我吃饭,还给我钱。



就是说,买了我。



这可真是了不起的……什么活来着……像是那样的,终于有了些实感。不过竟然能若无其事地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我没有确认金额,也不知道是否合适。虽然对于我来说是相当多,但用来买人的话这算多还是少呢。



她微笑着看着我的脸色不断变化。



绝对很危险,这个女人。



脑中浮现出了上百个警告,一切都闪烁着红色,诉说着危险。



我看见远处的红绿灯亮着红光。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被牵扯进去,肯定会遭遇不好的目光。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钱就放在那里,那些都是我的。



就算要逃跑,路也已经被堵死了。



远处还能看见红绿灯。



有红绿灯的话,就说明是可以往前走的吧。



即使是红灯,也要向前冲。



我知道钱非常重要。



因为没钱,所以痛切地明白。



所以,我。



「不会还给你哦」



因为没有钱包,我只用手抓住。



握着万元大钞,心却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心情变得不愉快。



也许是我的常识在唱反调。



「我会让你还我的」



那个女的放言说道。



「用身体」



「…………………………………好」



「啊哈」的一声,她通透的笑声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就是想这样说一次」



那个女的看起来很满足。她收起看起来很贵的钱包,催促道「快吃吧」。



「还是先吃饭吧,你肚子饿了不是吗?」



「……嗯」



竖着脑袋微微摇晃。不知道该将手里的钱放在哪里,我不时地窥视着那个女的。



「吃完这个之后……」



「嗯?嗯——,吃完之后想稍微和你聊会天,时间上没问题吧」



「……只是说话吗?」



「只要你愿意和我说」



不明白……这个女人向我要求什么。



是在喂食附近的小动物的感觉吗?



人如果没有闲暇的话,只会一味地消沉。



如果有闲暇的话,却又会在缝隙间扭曲而疯狂吗。



「有钱人,我真是搞不懂啊」



听到我的感想,那个女的收起钱包,露出了笑容。



最后还是一手握着钱,一手拿起串,大口大口地嚼着肉。每次穿过牙齿时,都被那种硬质的味道所感动。



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仿佛是从十年没吃饭的痛苦中解放了出来。



那个女的没有碰料理。难道说我可以全部吃掉吗。「那就不客气了」,说着又拿起一串。部位不知道但很有弹性,咬下去有独特的风味。吃肉的时候伴随着肉腥味真是太棒了。肉落入胃中不停颤抖。



平时还是迷迷糊糊地不知以吃什么为生,突然吃到了鸡肉,感觉身体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迷糊的脑袋也许是因为动了下巴而变得清晰起来,我深切的感受到,果然吃东西是很重要的。



看着我吃完了三串,那个女的不是拿起筷子而是拿起了电话。



「我要改登录名,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面对刚认识的想买女高中生的女人,我不知该如何报上自己的名字。



甚至有点犹豫该不该自报家门。我低着头,贴着创可贴的手映入眼帘。



……温柔,是卑鄙的吗。



「……海」



「海?那就叫你小海」



结果,我把真名告诉了她。就算用其他名字叫我,我也反应不过来。



我想对别人隐瞒的东西太少了。



「你呢?」



「我叫陆中地生」



「……要我怎么称呼你好呢?」



反正感觉不像真名,姑且问问看。



「就叫我地生好了」



地生……感觉很好吃的样子note。想着是从哪里来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菜,笑了笑。



译注:与鸡肉读音相似



「地生姐」



我试着叫了一声,那个女的,地生姐满意地眯起眼睛。



嘿嘿,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干燥的笑声,又抓起一串烤鸡肉串。



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心血来潮,但现在能活着就足够了。



因为明天会像做梦一样消失。



……至少在这个时候,我没有考虑过下次。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多,我竟然更深地沉浸在这段关系之中。



地生姐有一个梦想。



只要有钱,有空闲,有美貌,就可以做到这种事吧。



我绝不愿意就这样随波逐流无所事事地结束一生。



我想好好地生活。



我想度过美好的时光。



所以。



所以,我在干什么呢。



没有学习,在凉爽的房间里流着汗。



刚喘口气,一种像是反省似的内疚不断涌上心头。



……这是犯罪。



各种意义上都犯了罪。



但躺在一起的地生姐却笑了,没有一丝阴霾。



她不害怕吗。如果我背叛了她,也许一切都会结束。



也许她是个很厉害的人,无法被击溃,又或许是她认为我做不到那种事。地生姐很温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床单的舒适感搔痒着睡意,露在外面的肩膀上吹着舒适的凉气。被在本地生活完全没有机会感受到的东西所包围,身体就算是长出根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不留神,就好像觉得哪都不想去了。



房间非常大,椅子有四五把,卧室对面还有不输这边的空间。那张沙发宽得让人怀疑谁会坐那么久。都是双人房没有必要的东西。



浴池宽敞的让人想游泳,淋浴间不知为何也有两间。张开双臂都够不到卫生间的墙。窗帘后面的夜景如星星闪耀一般,形成了无数高塔。



不是『那种地方』,而是对我来说非常不合时宜的高级酒店。地生姐温柔地告诉我『挺起胸膛』,然后拉着我的手来到这里……之后就和往常一样。



每次和地生姐出门,都是去这种感觉的酒店。



在那之后,我一次也没有支付过什么,当然我也不可能付得起。一定是因为让人觉得太过于异世界了,仿佛货币都要用别的东西,我逞强地如此想着。



想到自己现在身处在一个非常昂贵的场所,不由得发呆。



「啊嗯……」



地生姐过来挑逗我。



「……我还醒着呢」



为何『啊嗯……』了一声容我割爱。睡意晕染了下眼睑。



我看了看旁边的地生姐,她的右手放在枕头下面,趴在那里。



左手温柔地摸着我的脸。



「…………………………………」



第一次见到地生姐时,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上身是棕色系的衬衫……我终于想起来了。也许是因为我总是低着头走路,所以下半身更能让我记住。脚上穿着适合走路的凉鞋,见面的地方是本地的车站前。



但之后一抬头,看到了比裙子更加难以忘记的东西。



盖住耳朵的中长发不知道是否染过,呈现着淡栗色。嘴唇没有和我一样干燥,皮肤上没有伤痕,眼睛也不是像我一样暗,非常闪耀,非常柔和,如同白玉般的牙齿与她的微笑很般配,无论触碰她哪里都仿佛自己的手指被光所吞噬一般。



让人感觉像是侧眼窥视了一下花店。



目光不知不觉间就会被吸引,引人注目。



简单来说,就是美女。



那位美女现在裙子、凉鞋和衬衫都没穿。



这么漂亮的人的裸体,理所当然的呈现在眼前。



意识过来的时候头疼地要裂开了。



认识地生姐半年多了,却仍然有很多东西不习惯。



顺便一提,那天之后,母亲说着『虽然挨了两下子不过总算是逃出来了』,抱着大包小包与我会合。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有些得意。在奇怪的地方很坚强,或者说是厚脸皮,也许是母亲的生存秘诀。



「累了吗?」



我大概是一脸困意吧。



「那当然很累啊」



「是呢」



像是回想起了刚才的情形,地生姐意味深长地笑了。



耳朵和脸颊仿佛被刀割一般,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疼痛的原因是过度发热。



和地生姐见面的时候我总是会准备学习用具,但使用率只占一半。



大概有一半的概率我会被地生姐击沉。



「因为触碰别人会紧张」



平常生活中,与别人接触的事情比想象中要少。



而且,仅仅是触碰的地方,就让人感觉指尖麻痹。



「地生姐已经习惯了,所以才能很平静吧」



明明是无意识的,说出来的话却很尖锐。我不禁想捂住嘴。



希望她一定不要察觉到。



「我也是,比小海你想象的还要心跳不安」



地生姐眯着眼睛,两手摸着我的肩膀。



「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她那被制服遮住的胸,与朋友和睦交谈的嘴唇,被裙子遮住的大腿深处……啊,那些都在这里……我摸着她……」



比起那娇艳的语调,更能引起我注意。



更能引起我注意的是。



「我才不是,和你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



几乎要高昂起来的气势在中途就软了下去。地生姐一开始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希望她永远不要理解我的话,但她转眼间就笑了。



也许是太高兴了,我甚至觉得她的嘴比平时张开得还要大。



「啊,吃醋了?刚才是吃醋了?」



「才没有」



「呼呼呼,对我说谎是没用的哟」



像是在确认似的牵着我的手。被地生姐的手指握住,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的体温,相当高了呢」



「还不是因为,地生姐你……」



要逃走的前方只有那个逼得我走投无路的人。这种事不能叫逃避。



「我?」



完全没有会输的要素的地生姐显得很从容。而我却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有点想哭。



「地生姐的手很热,我觉得是这样」



这不能成为理由。



「也有这个原因呢」



地生姐爽快地承认了,诶,什么?



「我现在非常开心」



她的笑容很浓厚,让人觉得不说也明白。



「不过这么热的天也能感觉到热,说明小海也很热呢」



她轻轻地挠了挠我拇指的指甲。



呃……这……是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现在很不好意思,说什么来着……啊,吃醋什么的之类的话。吃醋啊,我盯着眼前的人,盯着她,盯着她,盯着她。



……什么都没有发生,事态没有好转。



「因为,你说女高中生,那不就是……谁都,可以」



如果她摸我的时候却想着别的我不认识的女人……总觉得……很恶心。越说就觉得越不像样,但地生姐觉得很有趣,不让我逃走。



「自从遇到小海之后,我就没有和别的女生交往过了」



这句话轻易地将快要跳起来的内心,又打了回去。



还是不要继续这样的话题为好。



「就是说在遇到我之前,是有其他人的……」



别说了,笨蛋。只要保持沉默话题也许就会改变,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嘛」



啊哈哈,地生姐没有在乎。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相遇之前的事和我没关系。



就算有关系也不知道是坏是好。



要正式提出交往很难,我有这种权力吗……我不明白。



「这种游戏,你以前和多少人玩过」



我在试探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这只是假象。



其实是骗人的,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人数。



我本想要说得更拐弯抹角一些。对自己的遣词择句感到惊讶。



要是地生姐能如实回答就好了。



地生姐露出了看穿一切的坏心眼。



抚摸着我的脸颊。



「你是想让我告诉你,我不是和你玩玩的?」



「我回去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说出这句话。我想现在立刻消失。



地生姐慌张地抓住我跳起来的肩膀。



「已经没有电车了」



「走回去」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而且你还裸着」



轻轻避开固执地想要发飙的我,地生姐将我包覆住,就这样以飞跃而下的势头吻了我。双方的额头和左眼相撞。就在我还因为疼痛而眼冒金星的时候,地生姐以熟练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脸的位置,更深入的潜进我。仿佛是舌头穿透了口腔将耳朵堵住一样,无法捕捉声音。



手腕和嘴唇都被按住,我被地生姐埋住了,被她的气息,触感,还有味道。



我不知道身体该往哪里用力,随着混乱如同洪水般涌来的,是我血液循环的声音。



想要活着,想要感受,不断跃动。



就这样,我和地生姐一直重叠在一起。



重叠。



再重叠下去要死了死了死了,我拍着地生姐的背,好不容易离开。长时间搅动的舌头伴随着泡沫释放了我。我从来没有意识去确认过别人的舌头,所以也不知道地生姐的舌头长不长。而且本来脑子就转不过来。



连说句具体的埋怨话的氧气都不够。



「好长啊」



「如果缺氧的话希望你能老实点啊」



同样涨红了脸的地生姐,虽然肩膀在跳动,却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连反抗的力气都被连根拔起,两人躺在床上。往下看就能看到地生姐那毫无遮掩的胸部,我凝视着,又马上移开视线,最终只能面对她的脸。



地生姐也许是为了防止我回去,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困了,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今天也不学习了吧,像是事不关己似的想着。



再这样下去我就会越来越被地生姐侵蚀,变成一个不知道学习的笨蛋,这该如何是好。自己想要珍视的东西全都变得无所谓了。这是侵略,地生姐是侵略者。明知如此,我却还是陷入其中。



我是个背叛者。



我不知道自己背叛了什么。



闭上嘴,感受到了别人唾液的味道。



躁动不安。



冷静下来之后,地生姐搂住我的腰。



地生姐的手心温热。



「对不起,别哭了」



「我什么时候哭了」



我害怕地确认了一下眼睛周围,果然没有眼泪。



顺便捋了捋被汗水粘住地刘海。



「不是在玩,我真的喜欢你」



「……你对之前所有的女生都是这么说的吧」



「呜哇,我完全不被信任」



地生姐佯装惊讶的说道。真想戳一戳她那端正的鼻尖。



「有信任的地方,也有不信任的地方」



我相信自己在地生姐身上感受到的东西,而不相信由地生姐所给予我的东西,大概就是这种单纯的区分方法。我可能是个很难相信别人的人。正因为自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把别人的话当作谎言吧。这或许是一种缺陷,但性格是没法轻易改变的。



「嗯,这样啊……」



地生姐一定是在认真地思考不正经的事情。



这一预想果然成为了现实。



「你可以随便摸我的胸哦」



她露齿一笑,牙齿很耀眼。



「……你在想什么呢」



「我不会让我不喜欢的人摸吧」



话虽如此。怎么说呢,这个人果然还是有点和我想的偏差。



「今天就不用了」



「已经满足了吗」



看着地生姐微笑的脸颊微微泛红,我脸颊泛红的程度大概是她的两倍。



「不是这样的喜欢……」



「那是哪样的?」



「不是那种需要证明的,而是自然地感觉到的……或者说是变成的」



对于经验不足的我来说,不可能有条不紊地进行说明。茫然地拼命想要画出还没有人画过的轮廓线,结果失败了。



地生姐以各种各样,各种意义上地各种各样的经验为食粮,却完全没有明白我的说法。很少见的,她的嘴不和悦地歪着。低声沉吟着「嗯—」「嗯—?」,声音的一端带着疑问。



「小海想要的喜欢,好难啊」



「…………………………………」



我所追求的东西,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说起来,那是我想要的东西吗。



我并没有……我还在装模做样个什么啊。



心里在向谁找借口,佯装不知,假装自己不明白。



虽然不甘心,但肯定是想要的。



「我真的很喜欢你,但很难找到让心成型的方法」



地生姐露出自嘲的苦笑,就算说了很难懂的话,我也跟不上。



「我到底,是哪里没有信用了?」



「不是说哪里……我不相信会被地生姐这样的人喜欢」



「没有那回事,小海很可爱,光看外表就十分令人中意」



和之前不同,声音变得很强硬。她的呼吸从我鼻尖掠过,肩膀上一阵躁动。



「应该说,一开始我只是看外表来选择。这是当然的,因为其他的还完全不了解」



她用手指疼爱般地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我感觉地生姐的评价当中没有说谎的地方,一是对容姿的赞美,二是对女高中生的喜爱。



「……那现在,除了脸以外,还有……喜欢的地方吗」



像胎儿一样弓着背,没有看着对方的脸而询问道。



「就是你忍不住想问这种问题的地方」



「好可爱」她抚摸着耳朵和头发说道。



我只觉得被她岔开话题蒙混过去了。



地生姐是好人,是美女,有香味,聪明,温柔,会照顾人,和她在一起很平静,是美女。将这么多优点都罗列在一起,自然会让人觉得像是在骗人一样,所以我总是感到不安。那样的人不可能用真心面对自己,我有了答案。



只是以玩弄他人为乐。



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就无法停止下来了。



拿了钱……呃……做这种还不算讨厌的事,在凉快的房间里睡个够。在幸运像是奇迹般降临的现在,再追求更多的东西本身就是错误的。彼此的心与无缘给予的东西相互交换。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但怎么说呢,每天都有一种类似焦虑的心情。



干脆取消金钱往来,就能多少感受心灵了吧。



但也不能说不要钱。



钱就是钱,能让我安心。



总有一天,我想就算只能留下些钱也行。



「…………………………………」



明明我又没有花钱,为什么会害怕被抛弃呢。



像个笨蛋一样。



一般来说,这个人喜欢女高中生的话,一旦不再是女高中生,就会被她抛弃吧。



结局是可以预见的,绝不会很遥远。



所以。



……『所以』这个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口头禅一样反复念叨着。



于是,无所适从的感觉一直持续着。



「……下次,请再与我见面」



像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一样,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付出的不是钱,而是我的心。



不给这种感情起名字,也许是我最后的倔强。



「我也是」



地生姐抱着我。就像被香气的海啸袭击了一样,地生姐的气味、柔软、强烈的胸部触感,以及其他的一切都吞噬了我。



和地生姐在一起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要哭出来。



之前想哭都忍住了,但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每次见面,我心中的花田就会扩大。要是踩到那些花,一定会因为各种感情的爆发而哭出来。但是我已经被埋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身体动弹不得。



有一个人,明明抓不住,却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无论何时都拉着我,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地生姐给与我的,是让我觉得可怕的幸福。



和地生姐分别的时候,我们没有约好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再见』就是像『别了』那样的词汇。



所以每次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



真的想做这种事啊,我客观冷静地看着自己。



牵绊。



我现在想要的东西。



或者说,我现在想看到的东西。



即使存在,我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看不见。



地生姐离我越是远,我越是不了解自己。



「啊,小海,早上才回来」



「……您好」



我在公寓前遇到了正好出来的星同学的母亲。因为扎起了头发,所以和在公寓里看到的印象大不相同。虽然好像是我母亲的朋友,但她说话很干脆,跟她不太合得来。头发的颜色和星同学不同,是纯黑色的。



「你和高空相处的好吗?」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她名字。



「啊,嗯,还行」



是必须好好相处的对象吗。反正就那样吧,我回想起过去,喃喃自语。但这次感觉有点不一样。有母亲认识的人,也有会跟我搭话的人。我就在这里,没有被踢走,也没有被无视。



「相处的不好也没关系,要是吵架别吵的太凶了,那样太吵了」



星同学的母亲哈哈哈地笑着离开了,随后突然又回过头来。



「备用钥匙在老地方,用过之后放回去」



「好」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宽松。虽然确实有在收生活费。



「还有,不要让你母亲太担心」



「嗯」



那样的感情,我母亲有吗。



怎么说呢,从各种意义上,她都是轻飘飘的。



星同学。我之前听到她名字的时候误会了,不是『星高』『空』,而是『星』『高空』。星同学高空同学。高空这个词在日语以外也能听到,很不可思议的读音。



星同学还在睡觉。可能是太热了,她把毛巾被踢飞,蜷曲在褥子边上。我蹲在她旁边,呆呆地看着她翘到墙边的屁股。



「……不一样的」



和看着地生姐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或者说,看了这个也没有觉得什么,只是屁股而已。我很快失去了兴趣,坐在房间一角。背靠着墙,抬起头,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光是从车站走回来就已经很累了。回来之后,并没有什么闪耀的东西在等着我。旅行回家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发呆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地生姐。



我从地生姐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我意外地很在意周围的目光。



比如,被温柔对待,内心就会变得脆弱而透明。



比如,被人说了喜欢,第二天就会反复想起那个声音。



其他还有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些我不敢说出口的内容。我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对方是地生姐才显得特别。就像是美术品,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很美一样,真正美丽的东西会纯粹地吸引人。地生姐可能就是那样的对象。



就算我看着星同学,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她的发色亮的有些夸张,动起来就像夕阳的波浪在摇曳。有时候看起来很漂亮。看上去像是染的但大概是自然的颜色,可是星同学的母亲不是这种发色,是父亲吗?说起来这个家里没有父亲吧。



那样的话,是和我一样吗。



星同学的父亲是外国人吗。



好像有很多事情,不过,都和我没有关系。



星同学意外的是个好人,而且如果能像她母亲说的那样顺利相处的话,就不需要更多的信息和关系了。



在上学时间之前,我度过了思考、打盹、睡意朦胧的时光。



然后,换上校服。地生姐也很喜欢这套校服。



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衣服,我一边拽着袖子一边这样想。



「……啊,对了」



我把地生姐给我的钱藏在和之前一样的地方。如果是星同学来负责打扫这个房间的话,有可能会被她发现,所以还好我自告奋勇来打扫。嘛,虽然我不认为星同学是会偷别人钱的人,但她可能会追问我钱的来源。



不,她可能对我不怎么关心所以不会在意,那样就是最好的。



要是这样就好了,我乐观地想着,确认了一下时间,还是先叫醒她比较好。



「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摇着星同学的肩膀。星同学「嗯?」地发出像是动物一样的叫声,睁开沉重的眼皮。睡眼惺忪的她似乎对「迟到」这个词产生了反应,「糟糕」地一声,挠着头从被褥上滚了起来。脚往外走,手想拿包,结果弄得像法国面包一样有些扭曲。真是灵巧呢,我撇了一眼就先走出了房间。我记得路,所以不用一起去学校了。



在这里没什么可做的还是赶紧走吧,我正要走向玄关,星同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微微前倾,迷迷糊糊睡眼惺忪的吸了吸鼻子走了过来。这家伙要做什么,我看着她把鼻子凑过来,闻了闻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果然还是花的味道」



「啊……嘛,也会有这样的事吧」



哪样的事啊。



我惊慌失措,无法平静地对话。花的味道不用说,是从地生姐身上传过来的。星同学闻了闻味道后,嘟囔了一声「糟糕」就跑向洗手间,我呆呆地目送她,学说了句「糟糕」。



因为是很好闻的味道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但是有同住人的话就糟糕了。要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喷香水却每天都有香水味就不好了。为这样的事情烦恼太麻烦了,所以想用头顶开花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但是世界是残酷的。



起居室里的母亲和往常一样,没有起床的样子,还在安静地睡着,看到她平静地迎来早晨就安心了……该怎么说。我无法将源源不断的情感转化成语言。



像是温和的朝阳之光。



「我出门了」



我对着后方打了声招呼,迅速走出公寓。一边想着这香味该怎么办。



穿过被大型住宅的阴影遮住的狭窄小道。经过汽车修理店,卖车的店,还有一家两层楼的法国小餐馆,刚走到马路上,换上校服的星同学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没有停歇就直接来到我身边。随后星同学仿佛是将脚踩入地面般的突然停下,深深地喘着气。



「我看你慌慌张张出来的,我也觉得不快点不行」



「嗯,也许吧」



虽说我慌张是因为别的原因。



就这样并排走着,星同学大概是没有时间好好整理,一边走路一边摆弄着头发。



我也捏了一撮自己的头发。以前的头发更乱一些,但每天用了地生姐给我的有着甘甜香气的油之后,就改善了很多。原本卷曲的发梢也变得顺滑了。地生姐听了这件事之后,虽然不知为什么,不过感觉她很高兴。



可能是因为她经常摸我的头发,摸起来变得更舒服了吧。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稍微地开始打理头发了。就在我还想再进一步修整的时候,却突然停了手。因为我觉得这么做,好像是为了讨地生姐的欢心。至少在几个月之前,就因为有这样的感觉而停止了。



也许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全身的细胞和脑袋的想法全都被替换了。



过了天桥,就能看到几个同校的女同学。她们大多成群结队,边走边聊。我和星同学虽然没有说话,不过也算是成群……人有点少。只有两个人。虽然这么说感觉有些奇怪,嘛,无所谓啦。



我不知道地生姐住在哪里,她大概是无意中看了一眼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在做邪恶的想象吧。那个人要不是美女的话我是不会原谅她的。不,即使是美女也不应该原谅。



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是无法想象被美女姐姐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吧。虽然不太好,但我知道那种感觉。像地生姐那么漂亮的女人,她的这样那样的事情我都知道,让我时常感到一种优越感。这是对谁的优越感呢?而且,了解她的不只我一个,地生姐在这之前买过的女生也是一样。一想到这些,自己心里就萌生难以消化的不快和愤怒。这种事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但我不想说出口。



如果承认的话,剩下为数不多的过去的自己就会全部消失。



「………………………………」



假如地生姐现在对旁边的星同学移情别恋了,我能原谅她吗,我会把她视作敌人吗。



「诶,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一直盯着她看,星同学停下了拨弄头发的手,露出略带僵硬的笑容。



「没什么」,我移开视线,把想象吞了回去。



现在只是觉得她是个好人,是个好朋友而已。



我觉得人真是可怕啊。



我觉得心真是可怕啊。



「那是水池吧」



突然有人跟我搭话,吓了我一跳。而且说到的内容更是让我吃惊。



尚未跑起来的心脏,很快强化了自己的主张。



体育课是和其他班一起上的,今天是在阴天下跑步,但因为那个班的女生里有我认识的人,不由得将目光追随了上去。在操场上她也是一如往常的平淡表情,不快也不慢,平坦地跑着。既没有和她并排跑的人,而且前后也与其他人间隔较远,这也许是印象中的偏见吧。



我坐在操场的角落里看着她,然后,现在被人问到了。



朋友A子、B美和C名。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因为名字是英子和椎名note,所以大体上是对的。B就完全不一样了,但这三人总是在一起所以把她叫B。因为原名是佐藤所以没有B的要素,这是个难点。



译注:读音与A子和C名相似



随便起了无关紧要的绰号,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面向前方,伴随着手汗思索该说什么好。



「啊,她叫水池啊」



声音在脸颊内侧空转。



在旁边随意观察别人视线的椎名「咦?」地一声,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不认识吗?」



「啊,嗯,又不同班……」



为了找『不同班』的下文,语言的前端就像上了岸的鱼一样心惊胆战,扑腾扑腾切实地跳着。



嗯——。



嗯嗯——。



嗯——。



……好吧。



「我在想和她身高相比,她的胸好大」



虽然我知道这是在糊弄人,但这是冒着冷汗想到的所以已经是极限了。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糊弄。但是如果告诉她们我们住在一起,她们应该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确实」



英子很爽快地接受了,随后就问我「你喜欢大的吗?」这种可能会引起误会的问题。接着又挺起胸像是在主张着什么,这家伙和我差不多大。



「她是在卖吧」



佐藤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不由得将头转向她那边。



也许是因为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那里,佐藤稍微感到有些压力,补充道。



「我听过这样的传闻」



「啊,我也听说过」



英子也表示赞同,「吼吼」地毫不客气打量着远处的水池同学。水池同学恐怕是没有注意到那样的视线,只是若无其事地移动着脚步。



说是传闻……虽然隐约觉得是这样,但一旦被同学们说起,重量感就会一下子增加。明明只是传闻,却好像被证实了一样。我「啊」了一声。



「传闻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见过她半夜出现在车站」



椎名也提供了水池同学的情报,我「哦」了一声,装作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在那里」



「我是去打工」



听英子这么一说,椎名有些生气地解释道。好像在说不要把她和我混为一谈。



「还有就是没有家啦,因为穷而被人欺负啦,这样的事情经常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