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极光障壁往东移动，上了东海道新干线的高架铁轨后，春雪等人一路朝芝公园所在的北方移动。



高架铁轨被钢铁的隔音墙围住，所以只要飞在几乎贴著铁轨的高度，从地上就看不见他们。他们也评估过要走在地下平行的磁浮中央新干线隧道，然而一旦在地下遭遇到大型公敌，就会无路可逃。



春雪把Lime Bell与Trilead分别抱在左右怀里，几乎以全速飞行，就听到梅丹佐冷静地开了口：



「仆人，离Sky Raker他们复活，还有四十一分四十秒。」



「谢……谢谢你。可是为什么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候……」



春雪一句话先说到这里，立刻察觉是怎么回事。



「不，所以是剩下两千五百秒了？」



「正确说来是剩下两千四百九十一秒。」



「……谢……谢谢你。」



春雪再度道谢，然后微微加快了飞行速度。听到剩下四十分钟，就觉得时间似乎还算充裕，但说是两千五百秒，则会觉得转眼间就过去，所以人类的时间感觉实在颇为马虎。



但梅丹佐是ＡＩ，对她而言，想必一秒永远都是一秒─是由位于日本某处的BRAIN BURST中央伺服器即时时钟ＩＣ所创造出来的不变的资讯。而且这种时间，还加速到了现实世界的一千倍。春雪在现实世界中度过一天的时候，梅丹佐就过了一千天。



她自己常常用「这点时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瞬间的假寐」这样的口气说话，但真的是这样吗？梅丹佐被赋予了极为正确的时间感觉，一天、一个月，一年，难道不会比春雪的感觉更加漫长、遥远……？



等这场战斗结束，就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在Mean Level久留一次，好好跟梅丹佐谈谈各式各样的事情吧。



春雪这么下定决心，然后将意识往前方集中。



东海道新干线的高架铁轨，在轨道平行的山手线田町站前方不远处，往右拐了个大弯。春雪在这里并不跟著转弯，维持直线飞行，越过隔音墙，飞进了樱田大道。



「啊……！」



他抱在左手上的千百合小声发出惊呼，指向前方。



笔直延伸的道路前方，有著一座在高楼群中鹤立鸡群的铁塔，在血红的朝阳照耀下耸立。这座有著复杂桁架结构的铁塔尖端，被魔都空间低垂的云层所吞没，看也看不见。



「那个，是东京铁塔遗址吧！」



听千百合这么说，右手抱著的Lead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在加速世界里，从这么近的地方看东京铁塔遗址。」



「这样啊？从禁城看过来，一定小得看不见吧。」



「是，我一直打算有一天要来看看。」



春雪一边听著两人的谈话，一边凝神观看东京铁塔遗址的塔顶。



那儿应该存在著枫子那栋命名为「枫风庵」的玩家住宅，以及一个传送门。即使白之团再怎么神通广大，他也不觉得这些人有办法把公敌布署在三百三十三公尺的高处，但遗憾的是东京铁塔遗址是位在光的屏障之外。



沿著樱田大道直线前进，从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道路下穿过，右转来到外缘车道，就看到眼前出现宽广的空间。是现实世界中有著高大树林围绕的芝公园。



「要下去了！」



春雪先对两人说一声，然后张开翅膀减速，下到铺了地砖的路面。



道路北侧的广场，围绕著顶端像长枪一样尖锐的钢铁栅栏，一座庄严肃穆的门敞开著。内侧被浓密的雾气封锁，看不清楚情形。



「这里就是……芝公园……」



梅丹佐对春雪的话有了反应。



「如果空间属性是ＨHoly或ＥEarth系，就会更美了。不过现在外观不重要。」



她说得一点也不错。



春雪先和千百合及Lead交换了眼神，然后带头进了门。随即有白色的雾气涌来，遮住了视野。而在雾气后头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种有著巨大生物在昂首阔步的沉重声息。



「……总觉得，好像有很不妙的公敌耶……」



千百合小声一说，Lead也将手伸向腰间的刀。但他们没时间进行无谓的猎公敌活动了。



「梅丹佐，迷宫的门是在？」



「往这里前进五十七公尺处。」



小而尖锐的翅膀朝东北方一指。春雪点点头，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小跑步前进。



所幸一路上并未受到公敌攻击，结束移动之后，就看到雾气后头，出现了一座除了梅丹佐所说的「门」以外，没有办法用其他字眼来形容的建筑物。



在许多款式像是由无数刀刃纵向堆砌而成的柱子支撑下，厚实的钢铁大门屹立在眼前。高度大概有五公尺左右。春雪过去也在加速世界看过各式各样的门，但这座大门仍属其中最顶级的规模──当然禁城的四方门除外。



而且门后离不到十公尺处，就有淡粉红色的极光在摇曳。也就是说这座门勉强进了屏障内，但春雪没有心情对此产生什么感想。



……这就是，四大迷宫之一的……芝公园地下迷宫入口。



春雪正被深沉的敬畏所震慑住，呆呆站著不动，梅丹佐就用翅膀频频拍打他的头。



「仆人，你在发什么呆？只剩下三十五分钟了。」



「啊……嗯……嗯。」



春雪对千百合他们点点头，走向门口，用左右手推开这扇对开的门。门板带得地面轰隆作响而开启，露出了往下的巨大楼梯。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不由得发抖，来到他身旁的Trilead就轻声说：



「……这压力简直和禁城正殿差不多啊……」



「真的……」



只凭三个人，而且还要在三十分钟以内，突破这最高难度的迷宫，这真的有可能吗──



春雪无法不这么想，但他非做不可。只有神兽级公敌大天使梅丹佐，是春雪他们所剩的唯一希望。



「好，我们走吧！」



千百合这么一喊，推著两人的背后。春雪心想「看来是恢复精神了」并稍微松了口气后点了点头，迈步踏上钢铁的大阶梯。



加速世界四大迷宫。



也就是文京战区的东京巨蛋地下迷宫、千代田战区的东京车站地下迷宫、新宿战区的新宿都厅地下迷宫，以及港区战区的芝公园地下迷宫。听说在BRAIN BURST初期，涩谷战区还有著代代木公园地下迷宫，有过一段并称五大迷宫的时代，但代代木公园被封印，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



四大迷宫当中，全都布署了最强分级的神兽级公敌作为最终头目，这些强敌被称为「四圣」。尽管玩家间普遍认为他们的地位比把守禁城四方门的超级公敌「四神」要低，实际上四圣也全都已经被诸王的军团讨伐成功，但春雪知道那称不上是完全攻略。



四圣有著巨大公敌外型的第一形态与人类外型本体的第二形态，现在已经被打倒的只有第一形态。



以梅丹佐为例，在芝公园地下迷宫──正式名称「两极大圣堂」中，可以透过踩踏特定的地板，将迷宫内的属性从「天界」切换为「地狱」。在地狱空间中，梅丹佐第一形态的力量会大幅减弱，只要找来足够的高等级玩家组队，的确有可能打赢，但这样不会让第二形态出现。必须不藉助地狱空间的力量，就打倒第一形态，再打倒接下来出现的第二形态，也就是本体，才能够说是完全讨伐了梅丹佐，但至今尚未有任何一个军团办到这一点。



只是话说回来，春雪由衷期盼今后也永远不要出现想打倒梅丹佐第二形态的人。梅丹佐身为公敌，即使被打倒，也会在下次变迁的同时复活，但复活的却是八千年份的记忆与思考过程全都被重置过的全新个体。现在这个梅丹佐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春雪之所以在加速世界最高难度的迷宫中奔跑之余，还有心思在脑袋角落想著这些念头，是因为有这个地方的主人，将出现的公敌一一非攻性化。



「仆人，前方有『权天使Principalities』型接近。」



听到梅丹佐的警告，春雪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千百合与Lead也跟著停步。



无论地上的空间属性为何，迷宫内部都固定在「天界」属性，所以感觉不像地下迷宫，更像是神圣的神殿。地板与墙壁是纯白的大理石，银色的柱子上施有精美的雕刻。天花板挂著水晶吊灯，发出清澈的光芒。



宽广的通道在前方往右弯曲，有金属质感的脚步声，一步步从这个方向接近。随后现身的，是个身穿泛青色金属铠甲，背负著一对白色翅膀的巨人型公敌──也就是天使。天使右手所握的剑，有著十字架造型的刀身，将吊灯的光反射得十分炫目。



天使公敌一发现春雪等人，头盔下的双眼就冒出蓝白色的火焰，大大张开翅膀就要喊话，然而……



「──我的士兵啊，收起你的剑！」



梅丹佐在春雪头上喊了一声，天使眼中的光芒立刻消失，翅膀也摺叠为原状。公敌应了「 」这奇妙的一声，再度往前走，从春雪等人身旁走过，消失到后方去了。



这已经是梅丹佐第九次驱退公敌，但三人仍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千百合抬起头来，仰望著这小小的图示说：



「……不过这真的是好用到犯规啊。只要有小丹在，不管是什么迷宫，我看都是手到擒来吧？」



「Lime Bell，现在事态危急，我就不跟你计较『小丹』这个称呼，但我可不许你把我当好用的外挂看待喔。」



她立刻出声叮咛，以怎么听都不像是ＡＩ的流利速度说下去：



「而且，我的支配力能对所有Being管用，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城堡，在外面顶多只能控制到你们所说的『野兽级』。而且在有主人存在的迷宫里，支配力就会更弱，所以如果有想挑战的地方，就要靠自己努力。」



「啧～」



听到这番彷佛严格教师与懒惰学生之间会有的对话，春雪忍不住苦笑，然后插了嘴：



「好了，我们加快脚步吧。梅丹佐，离头目厅……不是，离王座厅大概还有多远？」



「照这个步调，应该用不到五分钟吧。另外距离Sky Raker他们复活，还有十七分钟。」



「好……」



春雪点点头，再度开始在通道上奔跑。



从芝公园到泉岳寺，正好是两公里，若春雪以全力飞行，花不到一分钟。即使考虑到离开迷宫的时间，也还勉强赶得上……不，是非得赶上不可。



但这是一切都按照计算的情形。加速世界，尤其无限制中立空间里，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事情实际按照计画进行的例子，少得屈指可数。



千百合从刚刚就一直表现得开朗，但那多半反而说明了她心中不安。再过十七，不，是十六分钟，一切就会决定。决定是能救出枫子、谣与拓武他们──还是说春雪他们也会落入无限ＰＫ的圈套，黑暗星云就此溃灭。



…………不。



即使真的变成那样，黑之王Black Lotus与红之王Scarlet Rain都还平安。凭黑雪公主与仁子的本事，应该能够好好领导担任杉并与练马防卫的前日珥团员，好好重建黑暗星云。将来有一天，相信她一定会粉碎白之团与加速研究社的图谋……



春雪将剎那间的思考深深落入胸中，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现在他非得专注于眼前的任务不可。为的是和Trilead与梅丹佐这两个并未落入震荡宇宙计画算计之中的人物通力合作，把同伴们从死亡圈套救出来。



往右弯曲的通道终点，是一处很宽的向下楼梯。他直觉感受到，再过去就是头目所在的房间。



本来要抵达这里，必须解除三层楼的益智机关，打倒三只中头目。但机关的解法有梅丹佐教他，中头目她也全都帮忙非攻性化。这个如果正常攻略，多半得花上半天的最高难度迷宫，他们只用短短二十分钟就通过了。



自己所支配的迷宫，被人这么轻而易举地突破，相信梅丹佐心中一定很不是滋味。就算是为了做出此等牺牲的她，在最后一战也非得卯足全力不可。



春雪一边坚定决心，一边沿著大型阶梯往下跑，去路上就出现一道格外壮丽的白银门扉。



「再过去就是王座厅。」



他对梅丹佐这句话回答「了解」，朝左右的千百合与Lead一看，两人也扎扎实实地点头回应。



开门以后要如何周旋，他们在途中就已经确认过好几次，但实在无法不担心。只要有任何一次失误，甚至也可能连泉岳寺都回不去，所有人就在这里陷入无限ＥＫ的状况。



然而，他们已经不能回头。



「好……我们上！」



春雪大喊一声，乘著奔跑的势头，推开了白银的门。



＊＊＊



Magenta Scissor──也就是小田切累，默默注视著在眼前旋转的死亡标记。



不是她的标记，而是Chocolat Puppeteer的标记。



在幽灵状态下，对死亡标记的颜色只能以黑白浓淡来分辨，所以要把聚集在狭窄范围内的十四个标记全都识别出死者是谁，是不可能办到的。但唯独眼前这个标记，她能够确定就是Chocolat……就是志帆子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她被极低温的龙卷风吞没而死的瞬间，累就整个人扑到志帆子身上试图护住她。



然而，累保护不了她。



以心念创造出来的寒气漩涡，毫不留情地从累双手的缝隙间钻入，将Chocolat整个人冻成纯白色。当娇小的虚拟角色脆弱地粉碎四散，这一瞬间，累涌起一股强烈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愤怒与悲伤，大声呼喊。几乎就在同时，Mint Mitten与Plum Flipper也都粉身碎骨。



短短几秒钟后，累的体力计量表也轻而易举地归零，但懊恼的程度远远不及Chocolat她们死去的时候。从死亡算起，大概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以上，但半通透的虚拟人体胸中所蕴含的痛楚，连消退的迹象也没有。



累在无限制空间中，袭击Chocolat她们就读的高中，还只是短短一个月前的事。她用剪刀将ＩＳＳ套件强行寄生在抗拒的Mint与Plum身上，还试图对Chocolat也如法炮制。这样的累，或许没有资格试著保护她们，也没有资格为了保护不了她们而叹息。



可是，她在Chocolat拚了命的说服下，答应参加黑暗星云，在现实世界中见面，聊著聊著，累心中似乎就产生了一种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感情。那就是以后要竭尽全力，保护自己一度想伤害的她们三人。



「…………休可。」



累抬起头，朝著应该就待在附近的志帆子幽灵诉说。



「我想你应该听不见，但我还是趁现在说清楚……谢谢你原谅我。」



客观而言，累、志帆子、圣实与结芽……还有枫子等黑暗星云的主力，所有人都在这里陷入点数全失绝境的可能性绝对不算低。虽说只要一直搭在现实世界的公车上，迟早会有人来停止累等人的全感觉连线，但那辆公车是自动驾驶，而且是循环路线。多半会等到深夜才回到车库，在这之前，无限制空间内将会度过将近一年的时间。换算下来，震荡宇宙将能够杀死志帆子等人六千次到七千次。



唯一的一线希望，就是逃脱冰牢的Silver Crow与Lime Bell。只要他们两人从传送门回到现实世界，把神经连结装置从所有人的脖子上扯掉，损失所有点数的危机就会暂时过去。



然而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么大费周章准备了周全圈套的震荡宇宙，会没料到这样的事态。相信他们一定会以某种手段，阻止黑暗星云的人从传送门逃脱。现在不能只期待Crow搭救，得想想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再过十五分钟左右，累等人就会复活。到了那一瞬间，相信「白色结局」又会再度袭来，但如果只做一件事，应该有机会办到。



累跪在已经感觉不到冰冷的冰上，用没有实体的双手摸著Chocolat的死亡标记，一心一意地思考。



＊＊＊



挂居美早忽然间觉得闻到了令人怀念的气味，抬起了头。



黑白的世界里没有新的动向。无论是防守泉岳寺寺地的震荡宇宙十二名团员，还是准备发动下一波心念的Glacier Behemoth与Snow Fairy，都默默持续做好自己的工作。虽然是敌人，但对他们的专注力也不得不佩服。



真要说起来，现在的美早处在幽灵状态，所以嗅觉应该起不了作用。但她就是觉得没有温度的空气中，有著一种很淡很淡的，轻飘飘、酸酸甜甜的香气。就像是刚做好的草莓果冻胶的香气……



「…………仁子？」



美早喃喃说了一声，再度环顾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