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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安藤,你的人生真美好。在现实生活中,杉下应该也和你一样。只有小说中会出现『极致的爱』这种东西——喂,杉下,你在干嘛?!」



西崎突然脸色大变。我抬头一看,发现杉下用叉子叉着火腿两端站在瓦斯炉前。



「食谱上说用平底锅煎一下更好吃。你家没有炒菜锅,也没有平底锅,所以我想用瓦斯炉直接烤一下。」



「不用,别烤了。火腿直接切来吃就好了,高级火腿直接吃就很赞。」



即使自己的小说遭到批评,西崎仍然可以露出从容的笑容,但他居然会为火腿这种事大呼小叫。我原本以为他吃素,但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也吃杉下做的糖醋鲑鱼。我也喜欢煎一下再吃,但比起杉下这种像露营的方式,还是切开直接吃比较安全,所以我赞成西崎的意见。



杉下把切成厚片的火腿装在盘子里拿了进来。西崎拿起一片,吃得津津有味。



「——西崎,〈灼热鸟〉进入第几阶段审核了?」



杉下问。



「第一个看我作品的评审似乎无法理解极致的爱。」



「是吗?所以连第一阶段都没通过。你辛苦了。」



杉下举杯和西崎干杯,廉价杯子的碰撞声音听起来也很空虚。



所以,我要为连第一阶段筛选也没通过的作品浪费宝贵的时间吗?我想,我不会再看后面的内容了。即使现在和他们坐在一起,我也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虽然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和他们见面了,但几天后,我又跟西崎、杉下一起修理漏雨的屋顶。



由于一直是好天气,所以没有察觉,但之前台风时,似乎把屋顶刮走了一部分。我去住在公寓一楼最里面那一间的房东爷爷家,请他找人来修理,没想到他自己拿着工具箱准备爬上屋顶。他不找人来修吗?我被吓到了。八十多岁的爷爷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担当不起,便向他借了工具要自己修补。



杉下可能是从窗户看到我在修屋顶,提出她要帮忙,说是「答谢上次台风时,你收留我」。西崎也走了出来,老实说,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我不得不说,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是我。



我爬上屋顶,掀起漏雨位置的铁皮,钉上木板补强后,再把铁皮盖回去。首先,我得先用锯子锯开从居家修缮量贩店买回来的木板。



「安藤,你一直对着树结的部分锯,刀刃会钝掉。你不是读理工的吗?」



「我是理工学院化学系的。」



「来,给我。」



杉下抢过我手上的锯子,不到一分钟,就完成我花了五分钟才终于锯了三分之一的工作。西崎拿着木板,沿着架在二楼走廊上的梯子爬上屋顶。



「西崎,你会钉钉子吗?」



「不必担心,我的手很灵巧。」



我关心他,而他居然一派轻松地笑着回答。



这时,杉了又锯下一块木板交给我。



「安藤,我来锯木板,你拿这个去屋顶钉起来。啊,你好像也不太会钉钉子。因为没有多余的,我看还是交给西崎好了。你干脆去准备午餐,啊,你也不行,上次还把鱼干烤焦了,而且用的还是烤箱——安藤,在眼前的状况下,你到底能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么屈辱的话。



「我上国中之后就没用过锯子,这怎么能怪我?不是所有乡下人都擅长敲敲打打的。你只不过刚好会而已,就这么神气吗?」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因为你太不会用锯子了,所以我觉得还是由我来做比较好。况且,这和乡下人扯不上关系。你看西崎,感觉最不会做这种事的人正在大显身手。」



我抬头一看,发现西崎单膝跪地,弯下身体钉钉子。就连这个姿势感觉也很做作,我有点火大,但富有节奏的铁锤声听起来很悦耳。



「把木板递给我,一直在屋顶上会晒黑。」



西崎大声叫了起来。晒黑又怎么样?我这才想起即使大热天,他也穿长袖。



「等一下。」



杉下正拿起锯子,我在一旁抢了过来,我不能让她看不起我。但是,锯齿又卡住了。



「你为什么老是要锯有树结的地方呢?」她把锯子抢了过去。



「把两公尺的木板四等分,每块不是五十公分吗?」



「所以在五十公分的地方刚好有树结吗?又不是在做城堡的模型,遇到这种情况,稍微偏一点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说完,她又锯好了一块。



最后,我所做的事就只是把杉下锯好的木板递给屋顶上的西崎而已。完工的时候,野原爷爷为我们买了寿司回来。他买的似乎是宴会套餐,所以要三个人一起吃。



杉下邀野原爷爷和我们一起吃,他说他也买了自己的份,出示了比买给我们的更便宜的小寿司盒。



我们决定去杉下家。三个人坐在没有铺被子的暖炉桌旁,配着用茶壶煮的茶吃寿司。



「野原爷爷为什么不把这里卖掉,去住那种有专人照顾的大厦房子呢?这栋房子虽然很破旧,但土地应该很值钱吧!」



我说出了之前就很疑惑的事。



「已经有人来找他谈过,但野原爷爷拒绝了。」



「为什么?这不是难得的机会吗?」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别人说要买他的地,他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答应。」



「是吗?」



「安藤,假设你回到老家,突然有陌生人来说从今天开始要住你家,请你搬出去,你会怎么反应?对方将高级梳妆台搬进你房里,把你的东西统统丢到走廊上,你会作何感想?」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但假设是透过正当的手续办理,我觉得并没有问题。况且,我无意回那座小岛,如果为这种小事发愁,怎么能够展望世界?」



「世界哦~你太了不起了。我很喜欢像你这么有野心的人,但是你只会读书和踢足球,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叫只会读书和踢足球?说要去学浮潜,却没有付出任何努力,整天夜游到早上才回家的女大学生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付出的努力是别人难以想像的。那我问你,你又会什么?」



「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专长,所以我并没有否定你的意思,也觉得你会读书、会踢足球很了不起。我觉得你应该可以进大公司,活跃在世界舞台上,完成你的梦想。但是,光靠这样能够在世界舞台上大显身手吗?如果在日本,我应该会输给你,但如果在无人岛或是偏僻的地方,我应该可以反败为胜。」



「我为什么要去那种穷乡僻壤?降职吗?我绝对不可能犯下这么大的疏失。」



「我也说不清楚啦!」



杉下看着西崎。在我和杉下争辩时,好吃的寿司转眼就被吃光了。他这种时候为什么不吃小黄瓜?



「可能是对『世界』的定义不同。安藤所说的世界,应该是美国、英国这些在儿童套餐上插旗子的那些先进国家。反正安藤以后应该会在这些国家大展身手,也没什么不对。」



他简直是在贬低我的人生,太令人生气了。我只不过不会用锯子而已,说话有必要这么绝吗?号称要当作家,连工作也不找,整天碌碌无为的家伙根本没有这种权利。



我把茶杯重重地放下,但西崎不以为意,一派轻松地继续说:



「另外,杉下清晨回家是去打工。她不是在特殊行业打工,而是靠体力做粗活。她想考浮潜证照也是为了打工。野原爷爷常说,希美很拚,不想给父母造成负担。杉下和爷爷是将棋的棋友,我和爷爷是泡茶聊天的茶友,在我们当朋友之前,我就听说了很多关于杉下的事。顺便告诉你们,野原爷爷的父亲是木工,这栋公寓就是他父亲盖的。在战争期间,他和母亲两个人一起守着这栋公寓。之后,他结了婚,虽然膝下无儿女,但他把这里的房客当成自己的孩子。总之,爷爷的人生都在这里,野原奶奶十年前死了,对爷爷来说,即使上了年纪,也不能卖掉这里。杉下,我没说错吧?」



「对,对,原来你也知道。」



「我可是消息通。反正我无家可归,也很喜欢这里,虽然没办法像杉下那样做菜给爷爷吃,但多少可以帮忙照顾爷爷,很希望他可以坚持下去。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安藤,大家多多团结嘛!我的截稿期快到了,先走一步。只剩下你们两个人时,要记得向她道歉。」



西崎最后吃了一块鲔鱼腹寿司,走了出去。



虽然我还是很气,但觉得自己的确有需要反省的地方,于是向杉下赔罪。杉下也为自己说话口无遮拦道了歉,接着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



「要不要下将棋?」



照理说早就应该出现在我人生中的这个娱乐,居然是跟杉下学的。



还有另一件事,也是因为杉下的邀约,我才开始学习。



痛宰杉下。原以为只要了解走棋的方式,就可以立刻把杉下打得落花流水,没想到我完全敌不过她。虽然西崎常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竞争对手。」但我已经渐渐学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我更在意杉下的举动。不知道她是不是打算寓教于乐,在走棋的时候,不时说什么「穴熊」、「美浓围」(注:穴熊和美浓围均为日本将棋中用于防守的战术)之类的战术,听在我耳中感到极其屈辱,我拚命盯着棋盘,走每一步棋之前都绞尽脑汁思考,但杉下在下棋时经常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下棋的速度特别快。



「西崎又去投稿,结果又在第一阶段就被刷下来了。」



她都是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当时,也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聊起了那件事。



「安藤,如果你有兴趣,要不要一起去浮潜?」



我没那个闲工夫,更没有钱。由于我必须不定期在研究室值班,所以没有打工,虽然生活无虞,却没有多余的钱玩乐。况且,杉下不是勤劳的大学生吗?之前我还为这件事道歉,结果她到头来还是只想到玩。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不置可否地敷衍了一句,没想到后来因为下棋输给她而借酒浇愁时,决定要去她打工的那家清洁公司面试。



浮潜的事又不了了之了吗?



清洁公司当场录用了我。那家清洁公司采取登记制,时薪很高。首先,我参加了几次清洁公司的日常业务,也就是清扫交屋前的房子或深夜打扫办公大楼,公司也曾经动员所有登记打工的人员,把五十层楼新屋的每个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天,我和杉下两个人正在打扫顶楼房间的客厅,打蜡速度比我快一倍的杉下茫然地站在窗边。



「你该不会有惧高症,所以吓得不敢动了吧?」



「不是。我在想,如果可以住这里就太棒了,因为我喜欢高的地方。其实我会在这里打工,是希望清洗大楼的窗户,但公司录用我之后才说女生不能清洁窗户。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我体重超过五十公斤后,让我搭一次吊车,但我不管怎么吃都吃不胖,现在已经放弃了。」



「你为什么想清洗窗户?」



「只有站在四周空无一物的地方,才会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站在高处。」



只有笨蛋和烟雾才想往上走。我忍不住说这句话调侃她,所以没有问她这么想站在高处的理由。



每个周末上两次课,四天就拿到了浮潜执照。



清洁公司负担了七成学费,第二周就派我们去清扫东京湾,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好像上当了,为了夏天去冲绳浮潜,最后还受杉下之邀,在珊瑚保育团体登记为义工,问题在于能不能挤进名额。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在找工作了。虽然有几家化学相关的公司对我有兴趣,但想要在世界的舞台上一展身手,综合贸易公司当然是不二之选,所以我完全不作其他考虑。



「你可以在履历表上写你有参加公益活动啊!而且,你想进的那家公司也是赞助商。」



听了杉下的建议后,我在履历表的「其他」栏内顺手填了这些内容,没想到面试时,面试官一直问我这件事,令我十分惊讶。我结合原本以为会减分的老家小岛以及东京湾的清扫工作,大谈特谈了海洋环境问题。



那家公司就是M商事,也是我的第一志愿。我进了营业部,是在理工系的名额内录用,我认为是凭自己的实力争取到内定的,但杉下的帮忙也为我增加了百分之几的成功机率。



为了答谢她,我咬咬牙,邀请她一起去冲绳旅行,享受一下真正的浮潜也不为过。我一开始邀她时,她显得欢天喜地,几天后她又提出,既然要去冲绳,就安排一场美好的邂逅。



「你获得内定的那家公司有一个人是珊瑚保育团体的会员,他在部落格上提到,不久之后要去石垣岛进行私人旅行,我们可以配合他的行程。他的兴趣是将棋,你不觉得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吗?」



那个人就是野口贵弘。的确是「美好的邂逅」,因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我奋斗目标的理想人物。



这件事必须归功于杉下。



最后一次打工时,我挑选清洗高楼的窗户。清洁窗户时,必须由两个人一起合作,我和另一名交情不错的朋友一起登记,并请他当天旷职,然后,告诉杉下临时需要人手清扫大楼,我们两个人便在天亮之前,前往需要清扫的办公大楼。



我的目的是要让杉下坐一次吊车。为了以防万一,我把浮潜用的配重带绑在她身上,让她的重量超过五十公斤。



我们坐上吊车,迎接了曙光。从东方天际渐渐扩散的白色光带融入地上的霞光,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定睛细看,可以看到东京湾远方的地平线。



虽然脚下不稳,但杉下丝毫不觉得害怕,她面向外侧站得笔直,凝望着远方。



「景色果然完全不一样。我住的小岛位于濑户内海,站在海岸边望向远方,可以看到很多小岛屿。那感觉不像是大海,而是河流,搞不好还是城堡的外护城河,没有一望无际或宽阔的感觉,而是一种封闭感。但是站在岛上的最高处,可以鸟瞰浮在海面上的岛屿,望见远方的地平线,就能了解自己所站的位置。啊!我的脚下和世界的尽头连结了,这是我生存的能量。真的很谢谢你。」



我很想问杉下,那她想不想站在世界尽头最高的地方?但突然吹来一阵强风,杉下晃了一下,当她站稳时,再度凝望远方,不过,一只手牢牢抓着我工作服的衣摆。



幸好我没说。如果我说了,杉下就会思考前往世界尽头的方法,然后,她会一个人去,松开抓着我的手。



当我因为要搬去公司宿舍而离开「野原庄」时,杉下和西崎为我送行。



最后那天晚上,他们为我举行了「欢送会」,三个人喝酒喝到天亮。



「祝安藤的人生成功!」西崎带头干杯后,我们三个人连续干了不知道多少杯。



「今天就要分道扬镳了!」喝醉的杉下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



「对,分道扬镳了!」西崎也每次都附和。



我打算以后只要有空,就会随时回来看他们,所以觉得他们太夸张了,难道三人中有一个人踏上工作岗位之后,气氛就会完全不一样吗?有人说,学生时代是「人生的暑假」,的确,小时候每次在八月三十一日时,就有这种心情。



但是,我完全不感到寂寞,因为我很期待即将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我抱着坚定的信心,一定要比别人更早出人头地,迈向人生的下一个舞台。



和我同期进公司的好几个人都问我,是不是靠野口先生的关系进来的?我懒得告诉他们我是靠自己的实力,只回答是在获得内定后去旅行时,刚好认识了野口先生。



但是,能够进入人人钦羡的专案课,当然是拜野口先生所赐。



我一直以为只要肯努力,就可以成为人上人,和我同期进公司的每个人都是从小就很努力,我之前完全没有为了超越他们,必须在进公司前就和上司搞好关系的念头。



然而,结果好像变成这样了。我原本认为只要不是正面突破的方法都是不积极的手段,直到现在才发现,达到目标有各种不同的途径。而能够想得到有多少途径,结果也会产生很大的变化。



以为用正攻法就可以达成目标,代表我还太天真了吗?



野口先生除了在工作上很照顾我,还经常邀我去他家,或是带我去那些政治人物密会的高级日本餐厅或星级餐厅用餐。而且他还对我说,我和他坐在棋盘前对弈时,可以保持平等的立场。



其他同事都很羡慕野口先生对我的特别关照。



因为野口先生不仅是我,更是所有新进员工都很向往的理想上司。



他进公司后至今曾经被派往三个国家,在每个国家都成功地完成了专案,与同期进公司的其他人相比,他比别人提前升了两级。下班之后,也和美丽的娇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且,他老家还财力雄厚,但他不靠老家,而是靠自己的实力出人头地,这一点更值得敬佩。



这简直是我以前住在岛上时描绘的理想人物——但是,那只是在小岛上时的想法。



随着和野口先生深入交往,我渐渐开始产生疑问:我真的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吗?因为从野口先生内在所表现出的贪婪,看起来显得滑稽可笑。



专案成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虽然大家分工合作,但他每次都假装是值得依靠的上司,插嘴干涉别人的工作,一旦专案成功,就以为是他的建议奏效了。难道为了出人头地,他不惜和下属争功吗?



即使在玩将棋这种游戏时,每当他快输了便要求休战。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下次继续下棋之前,会去向杉下讨教吗?



这简直就像赛跑中想要跑第一名的小孩,在跑的时候拚命乱挥双手。他不惜用这种手段阻挠别人,非要冲在别人前面。前面到底有什么?



也许我看野口先生的目光渐渐变得和西崎一样了。当时,我无论在工作还是私生活之中都陷入了瓶颈,当然会觉得生气。



他假装是可靠的上司,和我下棋时却对我说:



「我对你充满期待,但如果你一次也赢不了我怎么行呢?对了,你听过××这个地名吗?」



「没听过,听名字像是在中东那一带。」



「就是在那一带,有人计划在那里建一座世界级规模的太阳能发电厂,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接到这个案子,但公司决定相关部门各派一个人过去。安藤,怎么样?我们下五局,如果你一次也赢不了我,你要不要去没有电、也没有瓦斯的地方修行?」



他居然用下将棋决定工作上的人事调动。他这种行为让我觉得有点受不了。我也在候补名单中,这表示不管谁去都可以吧!我看八成是野口先生把我的名字列入其中的。



不过,这或许也是一种途径。我差不多可以赢杉下了,而且即使输了,代价就是可以拿到前往世界尽头的门票,这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吗?



我决定接受他的战帖。



在和野口先生对弈连续四败后,年底和杉下下棋时,我意外地赢了她,很令人开心,但她一定努力地思考反败为胜的方法。我也诱导了野口先生走到相同的棋局,最终一战就要以此定胜负。



今天晚上,结果就会见分晓,而且,还当着杉下的面。她会羡慕我被派去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国家吗?如果她默默伸手拉我的衣摆,我可以带她同行。



但是今天的聚会,名义上是为了激励奈央子。



杉下提议,为了激励流产后情绪不稳定的奈央子,请著名餐厅将餐点外送到府。野口先生欣然应允了——真是这样吗?



奈央子的外遇流言四起时,野口先生开始把她囚禁在家里。我觉得装在门外的链条正是代表了野口先生自己,他想保护他努力得到的一切。被野口先生关在家里的,应该是他的自尊心。



我似乎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野口先生叫我七点去他家,但我想了解今天的对战到底对谁更有利,而且,我希望在吃饭前就一决胜负,所以我六点多就到了那栋大厦。



野口先生在停车场租了两个车位,我开车去的时候,可以停在住户停车场。我在那里打电话给野口先生,他语气慌张地叫我去顶楼酒吧等他。



杉下也想不出反败为胜的方法吗?



杉下,还剩不到一个小时了,如果你不赶快想出来,世界的尽头就会离你而去啰!



我走出停车场,绕到大厅。停车场直接通往住户楼层的门和饭店房间的门锁一样,即便没有钥匙也可以从里面走出来,但从外面进去时,就一定要有钥匙。



我告诉柜台人员,我和野口先生约在酒吧。柜台小姐似乎认识我,没有打电话到野口先生家通报,就直接让我上楼了。



我搭电梯前往顶楼,走出电梯时才发现把手机忘在车上了,于是又搭电梯回到一楼,从通往停车场的直达门走了出去。我把门敞开着,拿了手机后,再从那道门进来,走向电梯——在那里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是西崎,他双手捧着红玫瑰。



「安藤,好久不见。你不迟到是好事,但是不是太早了?」



「西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打工啊!我要送去野口家。」



西崎改成单手拿着玫瑰花束,他穿着黑色围裙。



「花店吗?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没想到你终于想工作了。」



「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



「不过,实在太巧了。是杉下订的花吗?」



「不,是野口太太,因为一些奇妙的缘分。对了,安藤,我发现一件重大的事。以前杉下曾经说过,极致的爱就是分担犯罪,原来确有其事。你等一下也会见到那个人,那个人很不错,敬请期待吧!」



我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电梯到了四十八楼,西崎一如往常,一派轻松地走出电梯。我搭电梯直接上了顶楼。



这种疏离感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遇到西崎绝非偶然,他一定和杉下两个人策划了什么事情,而且是在野口家执行,但为什么完全没有告诉我?



杉下有男朋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再说,他今天也会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达顶楼后,电梯门开了。我没有走出电梯,按了四十八楼的按键。



野口家大门深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伸手想按门铃——但随即住了手。



我挂上了门链。



我来到顶楼,坐在酒吧窗边的座位上,点了咖啡。离地两百一十公尺,无论站在多高的地方,窗外的景色都只是整体的一小部分。



也许我和野口先生很相像。



——惨了,已经七点多了。



门链打开了。



我原本打算中途找时间下楼打开的,西崎到底是怎么离开的?野口先生看到陌生人被门外的门链关在家里,会感到尴尬吗?最好他从此改变心意,拆除那条门链。



是杉下打开的吗?我还以为她会被野口先生提早叫去家里,在里面那个房间思考攻战方法,但也可能她受邀上门的时间和我相同。



已经七点多了,可能是外送的服务生打开的。



当我按门铃时,杉下走了出来。



她神色慌张地对我说:「不要进来。」是野口先生叫她来的吗?真让人受不了。



「别那么计较了,我可以认输,说实话,输了反而对我更好。我会把方法告诉你,当作是你想到的,你去偷偷告诉野口先生。」



「……输了反而对你更好?什么意思?」



「那就敬请期待啰!」



「你马上告诉我!」



杉下大声叫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子,她为什么这么认真?就在这时,身穿制服的警官从电梯走了出来。



一个厨师打扮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镇定自若地请警察进门。杉下躲在他身后,用力抓着他的白色制服下摆。



只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年后——



假设当时——即使经过了十年的岁月,我仍然不时会这么想。



虽然公司内传闻,奈央子的外遇对象是一个长相很俊俏的男人,但即使在电梯里遇到了,我仍然作梦也想不到西崎就是奈央子的外遇对象,他打算带奈央子私奔。这里又不是乡下的小岛,东京的帅哥多如牛毛,即使听见传闻时没想到,但在电梯遇见时,不是应该会发现吗?



如果我发现了,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会劝西崎别做蠢事吗?即使他不听我的劝阻,只要我跟着他,或许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最糟糕的情况——西崎供称,他一进门,野口先生就动手打他。当时,他有没有想反手打开门逃走?



逃脱。西崎说,他用烛台殴打野口先生后,因为被杉下看到了,所以他无意逃走,但他们当时应该可以商量一起逃走。



他们却没有这么做,因为门外锁着门链。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没有联络我?



杉下和西崎都知道我在酒吧。



不,西崎应该发现是我锁上了门链,他一定以为我在帮野口先生。



但是,他在警方面前只字末提门链的事。



不光是西崎,之后上门外送的那个成濑也坚称门是敞开的。他和杉下是老同学,在同学会上重逢时聊起他打工的餐厅,之后就没有联络。这是真的吗?



西崎在电梯里向我提到杉下说的分担犯罪确有其事,还说我也会见到那个人。他指的是成濑吧?那个人很不错——这代表西崎也认识成濑。



他们是不是拟好了什么计划?



无论我怎么问,西崎和杉下都不愿回答。我因为心虚,在他们和警方面前都不敢提起门链的事,所以无法深究,因为我担心周围的人认为我牵涉其中。



但是,日子一久,我越来越眷恋当年和他们在破公寓一起喝酒闲聊的日子。



我也希望加入他们。



我透过亲戚找到了一位名律师,请他为西崎辩护。西崎叫我别多管闲事,但我一再坚持,最后他终于答应:「那就在不会给你的经历留下污点的范围内拜托了。」



还有其他可以为西崎做的事吗?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才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了解他?



我决定读西崎的小说〈灼热鸟〉的后续部分。



读完之后,我拜访了西崎的老家。



西崎,原来你就是那只笼中鸟。



我去了儿童餐上最常插的国旗的那个国家,工作五年后,回到了日本。



原本以为从前住的公寓可能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不抱任何希望,但发现「野原庄」依然如故,房东爷爷也健在。在楼梯下方锯木板的爷爷一看到我,就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光秃秃脑袋上的汗水,笑着问我:「安藤,最近还好吗?」九十多岁的爷爷还记得十多年前住在这里的冷漠学生,这件事令我感到很高兴。我问他:「你在干什么?」他回答说:「在做新的看板。」我想起了往事,决定帮他。我和他聊着那次台风很可怕,回想起自己在这里住了四年,几乎没有跟房东爷爷聊过天。



即使讨好房东爷爷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我以前就是这种人。案发之后,为了帮西崎送衣物到看守所,我曾经来过几次,也没有特地拜访过房东爷爷。



房东爷爷为西崎担心,也很担心杉下。



但是,我没有任何消息可以让他安心。我想起西崎曾经立志当作家,顺便问了爷爷知不知道〈灼热鸟〉。房东爷爷回答说:「不知道。」但他问我是怎样的内容,于是,我简单地告诉他故事概要。



「鸟是指希美吗?」



我刚说完,房东爷爷便这么问我。这句话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这和杉下有什么关系?」



「不,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如果不是她,那就是西崎了?」



西崎像鸟一样,全身都是烫伤疤痕。他不敢用瓦斯炉,但烤箱和电锅没问题。



他怕火。



案发后,律师曾多次拜访西崎的老家,请他父母帮他。他母亲说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迟迟不愿开口,但他父亲承认西崎在幼年时期曾经遭到虐待。因为西崎的母亲脸上并没有烫伤疤痕,所以那篇小说并不是完全真实描写,但我坚信,西崎就是那只乌。



「所以你才想要救奈央子。在遭到野口先生殴打时,唤醒了你对往事的记忆,你得了这种病,应该接受精神鉴定。」



我去看守所会面时,隔着玻璃这么告诉西崎。他对我说:「不要把文学带进无聊的日常生活。」也拒绝做精神鉴定。



我仍然对西崎就是鸟这件事深信不疑,但是,房东爷爷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杉下。之前在冲绳看到杉下穿泳衣时,她身上并没有伤痕,和她一起聊关于〈灼热鸟〉的感想时,气氛也不会很凝重。



我以为自己基本上是了解杉下的,但她总是聊现在和未来的事,从没聊过认识她以前的事。



杉下是鸟。



西崎是鸟。



他们有共同点,彼此也了解这一点吗?只有他们能够相互了解吗?



当时在案发现场的是死去的野口夫妇,以及西崎与杉下。



杉下曾说,极致的爱是「分担犯罪」。西崎曾经暗示,那个人是成濑,但这十年期间,他和杉下才是这样的关系。



我代替手抖的房东爷爷,用黑色油漆在锯下的木板上写了「野原庄」几个字,晾干之后,用铁丝绑在二楼楼梯的扶手上。他们两个人曾经站在那里。



台风那天,我不是在这里认识了你们吗?



所以,差不多该告诉我真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