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莉丽——！」



乌琪拚了死命伸长手臂，莉丽也一样朝她伸出手。



然而，她们的手没有碰到对方，只是徒然抓住了空气。



莉丽睁大双眼，露出求助眼神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乌琪脑海。



「莉丽————！」



乌琪惨叫着，莉丽的身体就在她的注视下急速坠落。



虽然是在低空飞行，距离地面还是有五码特左右的高度。从这样的高度往下坠落——如果是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的薇妲就算了——即便是魔女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再加上莉丽摔落时的姿势非常不妙。



莉丽在往右倾斜的飞空艇上，为了站稳脚步把身体重心放在左脚后，飞空艇忽然往反方向倾斜，结果使得莉丽以接近水平的姿势摔了下去。



莉丽从背后撞上地面，后脑勺遭到重击，内脏受损，说不定体内也有数处骨折。她痛苦地呻吟着，卯足全身力气试图让自己站起来的模样并没逃过旅团员的眼睛。射箭的团员随即抛开手中的弓，抓起长枪，驾马冲了上去。



「可恶的魔女，纳命来！」



向前刺出的长枪枪尖闪耀无情的光芒，莉丽好不容易坐起来，长枪却直接贯穿她的腹部。



她嘴里吐出鲜血，眼神虚软无力，莉丽俯视贯穿自己身体的长枪，目光逐渐失去生气。



「杀死一个魔女了！」



团员举起长枪，将莉丽的身体一同高举向空中。



「呜啊啊啊啊啊————！」



莉丽在自己眼前活生尘被人类杀死，看见这一幕，乌琪忍不住发出吼叫。



（都是我害的！因为我的失败，害得莉丽遭到这种下场！）



狂怒与后悔的念头窜遍乌琪的脑中以及全身。



（是我把莉丽……不对！杀死莉丽的是他们！不可饶恕！我绝不原谅神的旅团！）



愤怒让乌琪失去理智，她以风刃缠身，俯冲向用长枪贯穿莉丽身体的团员。



「去死！」



在乌琪身边乱舞的风刃斩向团员，怒气使得魔法的效果倍增，即使是白银铠甲也无法防御。团员遭到砍断的手脚掉落在地面，连带铠甲被斩得四分五裂的身体在地上翻滚，喷溅的鲜血瞬间让雨水冲走。



「我绝饶不了你们！」



怒不可遏的乌琪发疯似地挥舞风刃，朝身旁的团员杀了过去。



2



乌琪杀进敌阵时，飞空艇上下左右摇晃，显得很不稳定。由于射中飞空艇的箭破坏魔法回路，加上她的魔力几乎全部注入在风刃上，使得飞空艇几乎就要失去控制。



蓝柏哈在攻击旅团员的同时不忘注意乌琪的状况，他望向乌琪时，发现飞空艇正摇摇晃晃地杀进敌阵。



「惨了！」



尽管对魔法不怎么熟悉，与魔女一同生活过的蓝柏哈，看得出来乌琪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于是他奋力踹开斩向自己的旅团员，忽然冲了出去。



「冲啊！跟我来！」



他朝一旁的部下高声叫喊，完全不理会阻挡在前方的敌军，直接冲往乌琪所在的方向。



「蓝柏哈队长！」在蓝柏哈身边挥着长枪的洛菲路德急忙追上，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我军：「快跟上！跟随蓝柏哈队长前进！」四周的王国兵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跟着跑了起来。



蓝柏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加上部下突然展开的行动，无预警地让第七旅团第三中队的阵形更加混乱。



「在那里！跟随蓝柏哈的队伍冲上去！冲破敌人的破绽！冲出敌军包围！」



马格雷夫误以为蓝柏哈队突来的冲刺，是逐渐攻破敌军阵形的结果，于是他带领自己周围的直属兵力，追随蓝柏哈队杀出第三中队。



尽管是马格雷夫因为误会下达的命令——激烈的雨势导致视线不佳，现在又陷入敌我交错的混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怪不得他——但就结果看来，这命令反而拯救了王国军部队脱离险境。



盖里斯坦率领的第五中队已经逼近他们背后，万一他们留在原地奋战，势必会形成遭到前后夹攻的局面。如此一来，阻挡不住敌军攻势的马格雷夫队只能败退，甚至可能当场遭到歼灭。



然而，由于以马格雷夫为首的士兵追着蓝柏哈队向前冲刺，导致盖里斯坦率领的中队没能来得及加入战局。



3



蓝柏哈拚了死命往前冲。危机感让他心急如焚，无法维持身体平衡，怎么跑也跑不快。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脚程竟如此缓慢。



乌琪的风刃接连斩杀旅团员，导致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没人挡住蓝柏哈的去路。



然而突如其来的，乌琪如暴风肆虐的风刃猛然停止。飞空艇原本在离地一码特高的低空飞行，先是忽然失速，接着直接往下坠落。疲惫困顿的乌琪从飞空艇摔到地上，连护住自己的身体也没办法。



右肩遭到重击的乌琪低声呻吟，勉强移动仰躺的身体，让自己维持向下趴在地面的姿势。接着她试图让手脚用力支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可惜四肢完全使不上力。



那些在乌琪驾着飞空艇冲向自己，因为恐惧往后退的骑兵顿时停下脚步。看见她摔下地面，挣扎起身的模样，其中几名团员把这视为正是杀死魔女的天赐良机。



由于王国兵从后方逼近，旅团员判断无法冲上前去杀死魔女，于是他们举起弓，搭好箭，拉紧了弦。



（惨了惨了惨了！）



眼前的景象让蓝柏哈几近绝望。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人。可恶，来不及！）



如果射出的只有一、两支箭，他还有自信可以用剑击落。然而四支箭同时射出，他实在无计可施。



敌军骑兵在十来码特远的地方，即使冲上前去也来不及阻止箭射出，而且蓝柏哈也没有余力反过来射箭攻击对方，



拉紧弓弦锁定目标的四名骑兵几乎同时射出箭矢。箭向外射出，响起划破空气的声音。再这么下去，箭必定会射中乌琪的身体。



乌琪身上只有魔女轻薄短小的服装，要是被箭射中，箭身将深深刺进她的身体。就算只有一支箭射中她，也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万一四支箭全部射中，她必死无疑。



（休想得逞！）



蓝柏哈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反射性地采取行动，身体比头脑还要迅速做出反应。



他把剑一抛，用身体罩住乌琪。蓝柏哈队的士兵也在这时候从一旁冲了上来。



4



耳边传来钝重的声响。



为了发动突袭，凯萨德拉王国军士兵格外注重机动性。因为必须靠自己的双脚在山林间奔走，接近旅团，不能穿过重的铠甲，所有士兵身上只有胸甲、腹甲、护膝及护手等轻便装备。



蓝柏哈也是一样。



重装铠甲可以把箭弹开，但依他此时的装备根本不可能弹开箭。



旅团的战斗员果真名不虚传。四支箭全部命中目标，每一支箭都深深刺入体内。一支贯穿大腿，另外三支伤及肺部以及其他内脏。



尽管不至于立即丧命，但是……



罩住乌琪身体的蓝柏哈让双臂使力，支起上半身，确认乌琪没有受伤后，虚弱地笑了出来。



「太好了……你没事。」



乌琪感受着蓝柏哈在自己身体上方的体温与呼出的气息，不禁心跳加速。为了不让蓝柏哈察觉，她刻意装作冷漠。



「当然没事，你可以闪了。」



然而，蓝柏哈没有离开。



不，他是无法离开。



他的双臂顿失力气，身体压住了乌琪，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



乌琪感觉他的体温传到了自己身上。



「欸？怎、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乌琪好不容易从蓝柏哈的身体底下爬出来，眼前出现的是让四支箭射中，濒死的蓝柏哈。



「骗……人。」



她倒抽一口气，用手捂住嘴。



「骗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蓝柏哈脸上依然挂着虚弱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



「啊啊……算是……出了点差错……吧。」



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瘫倒在地上。乌琪戒慎恐惧地把手往他伸了过去。



「是我害的吗？这是我的错吗！？」



蓝柏哈虚弱笑着。



「这不是……乌琪的错。用不着……放在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啊，可能是因为……你很像我的女儿……吧。」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就是我！不是你的女儿啊！」



背后传来「打倒旅团士兵了！」的欢呼謦与嘶吼声，但乌琪连看也没往那里看一眼，只是朝着蓝柏哈大叫。



「你根本没有必要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知道，你是乌琪……不是我的女儿。不过……不管你是不是魔女……我很庆幸……自己救了你。」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这么对我，要我以后怎么继续讨厌人类！」



在哭喊的乌琪面前，蓝柏哈瞳孔里的光芒愈来愈黯淡，身体逐渐失去生气。



正好在这个时候，马格雷夫率领的本队追逐蓝柏哈队的脚步赶到现场。马格雷夫命令部下停止前进，带着数名干部走到蓝柏哈与乌琪身旁。他迅速观察起周围状况，判断现场情形。



蓝柏哈似乎是为了救这位魔女，遭到敌人的箭射中，但他不明白蓝柏哈有什么必要为魔女牺牲自己的性命。



包括乌琪神似他的女儿、他与魔女之间产生超越人类与魔女立场的连带感、他是奈迦的部下这些事，马格雷夫都不知情，自然不可能明白。



因此，马格雷夫觉得奇怪，甚至是怀疑。



「欸！振作点啊！」



乌琪在蓝柏哈的头旁边跪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抱起他的身体。



只要人类男子在身边就恶心想吐、并且会涌起杀意的乌琪，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自碰触男人，将男人的身体抱进怀里。



「我说你啊！你还不快清醒过来！」



蓝柏哈意识模糊地半睁开眼睛，仰望着乌琪心急的模样。



「我很想亲眼见识奈迦大人说的……魔女与人类共存的世界。看来我是……见不到了。所以说，请乌琪代替我……用你的双眼……不对……是用你的双手……实现……我想看见的新……世界……」



蓝柏哈的眼睑缓慢阖了起来。



「我会让你看见的，我一定会议你看见，你还不快睁开眼睛！」



力气逐渐从他的身体消逝。



「起来啊！欸，你快起来啊！」



乌琪拚命摇晃他的身体，甚至没发现自己泪如雨下，只是一心晃动他的身体。



蓝柏哈的眼睑稍微抬了起来，但瞳孔没有对准焦距，连看不看得见乌琪的脸都让人怀疑。



他使尽最后的力气，举起右手往乌琪伸了遇去。



「什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乌琪把耳朵凑向他的唇边。



「……这不是……爱丽娜吗？莉……莎也来了啊。你们是来……接我的吗？对不起……让你们……孤单了那么久。不过不要紧了……以后……我们三个人……可以永远在一起……」



举起的右手垂落，眼睑闭阖，身体渐渐失去温度。



「不————蓝柏哈————！」



乌琪的惨叫声劈开雨声，撼动四周。



「起来啊——快醒过来啊——！」



她声嘶力竭地叫喊，摇晃着蓝柏哈的身体。



然而，他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身体亦没有动过一下。



周围士兵大声在叫喊着什么。



士兵们朝自己与蓝柏哈敬礼。



然而乌琪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悔恨、反省与自责的念头充斥她的脑海，比失去莉丽时的感受更沉重而且激烈。



为什么自己没有多陪蓝柏哈聊天？



为什么自己没有对蓝柏哈温柔一点？



为什么自己没有更慎重行动？



为什么自己没有更冷静判断？



（莉丽警告过我那么多次！如果我肯听她的劝告，她和蓝柏哈就不会死了！）



自己的愚蠢招来了这样的后果，乌琪不由得责备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



乌琪仰望着天空，让雨水任意拍打在自己脸上，嚎啕恸哭。



5



见到她这副模样，马格雷夫又是一阵惊讶。



（蓝柏哈为魔女拚上性命，魔女为了蓝柏哈流泪。实在很难想像不久前，我们双方还是在战场上刀刃相见的不共戴天仇敌。）



马格雷夫不知道蓝柏哈与魔女还有奈迦之间的关系，无法理解蓝柏哈为什么会为了魔女赌上性命。虽然无法理解，然而他并未失去直视现实的思考力与判断力。



他知道有人类愿意为了魔女牺牲自己的性命。



他知道有魔女为了拯救自己的人类哭泣。



他同样知道眼前发生了不符合过往常识的情形。



（说不定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状况正要发生，新的时代即将开启了。）



奈迦提倡的「人类与魔女共存的世界」会不会不只是单纯的理想或议题，而是有可能实现的目标，此时的他还不晓得。虽然不晓得，但他已经实际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旋风将席卷这个世界。



这时，副官的呼喊声将马格雷夫的意识拉了回来。



「将军！后方出现战斗迹象！判断是奈迦大人的部队正在与旅团残余的势力交战！」



马格雷夫找来蓝柏哈队的副队长，向他下令。



「你率领五十名士兵留在这里，保护蓝柏哈的遗体，知道了吗？」



「是，我将率领五十名士兵留在这里保护蓝柏哈队长！」



「其他士兵跟我来！前去支援奈迦队，歼灭旅团残党！」



「喔喔——！」



马格雷夫率领约一百五十名士兵，冲往后方。



现场依照马格雷夫指令留下的五十名士兵围成一圈，围绕着蓝柏哈的遗体与乌琪。



在士兵环绕的队伍中央，乌琪放声大哭，哭声不绝于耳，一声比一声凄厉。



6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为了填补我军离开形成的空隙，盖里斯坦下令部队前进，抵达后却连敌军的踪影也没发现。



（这里传出过士兵的叫喊声和刀剑相击声，毫无疑问发生过战斗。）



随处可见战死士兵的遗体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且在数量上，旅团员远多于凯萨德拉王国军士兵。确认这件事后，盖里斯坦惊觉状况远比料想中的还要恶劣。



雨势没有停歇，空中依然乌云密布，白天的天色和夕暮时一样昏暗。视野不佳，地面湿滑。望不到敌军的身影，也看不见我军的踪迹，而且此时我军战况如何无从得知。虽然现状不明，从周围迹象看来，战况极为惨烈。



盖里斯坦判断继续留在这里过于危险。他这样的判断并没有错，战场上最重要的是确保主帅安全，不能责怪他做出撤军的决定是懦弱的表现。



「向士兵下令，立即撤退！」



「遵命！」



副官大喊：



「撤退！撤离战场！跟随盖里斯坦旅团长！」



盖里斯坦掉转马头，四周的士兵与幕僚跟随他陆续离开战场。



（没想到闇黑森林的魔女这么难缠。）



惊讶与后悔的念头让他心烦气躁，用脚轻踹了下马腹。



听见朱耶尔舒特战败时，他心里依然有瞧不起魔女的念头，甚至不屑地认为是朱耶尔舒特打算以光明正大的方式与敌人战斗，结果掉落魔女卑鄙顽劣的陷阱。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闇黑森林的魔女与他对战过的魔女截然不同。



以往他所对上的魔女只懂得运用个人的魔法能力个别应战，和闇黑森林的魔女明显迥异。



严谨的行动与分工合作的战斗方式。作战目标明确，应变也很灵活。



如果说以前的魔女是一群野狗，这些魔女就是可怕的狼群。



（别以为我会善罢甘休。虽然只能暂时撤退，之后再卷土重来，不过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会把这些魔女杀得片甲不留，杀光她们、烧死她们，让她们从这世界消失，一个也别想活命。）